……很少见到的绝望的表情啊。
也对,换位思考一下,假如祂是那个人类女孩,别说原谅帕斯塔莱,不狠狠地给他的脸来几拳,摁到水沟里再把他扔进蛇堆都算祂心地善良。
肮脏的半魔,比起人类来对自己的自身的认知更加扭曲。
自私、冷血又奸诈。
如果不是被血脉选中,这种渣滓,最后只能被万人唾弃而死吧。
堕神这样想着,却突然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脚步声匆乱地响了起来,是成年男人的步伐。
他们怎么会回来得这么快??
堕神的心里渐渐地形成一个想法。
仿佛是为了印证祂的猜测似的,帕斯塔莱红色的双眸暗沉沉的,没有生气。
他平静得骇人:“她在这里被抓住的话,那就没办法离开了吧。”
堕神失声。
祂知道这个少年苦苦支撑了这么久,就是为了那个少女。
可是祂不知道,她对帕斯塔莱居然这样重要。被她恨上这件事,能把他直接逼疯。
“我释放了一点魔力,凡是有魔力感知的人,都能感应到来源地。但是她不知道,”帕斯塔莱坐在地上,垂着眼睛,“因为她,没有魔力。”
“等她被捉住,被折磨,陷入绝望的时候,我再去解救她,这样,就一定能够得到她的谅解了。”
帕斯塔莱似乎是在跟堕神解释,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着。
“为什么你不能定位?”
“为什么我要能够定位!?我只是一只小章鱼,你不觉得你要求我做的太多太过分了吗!!”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章鱼也有让我的小姐陷入生死之境这么大的能耐了。”
“你、你……你们主仆两人的嘴怎么都是如出一辙的毒!”克莱因气得要哭了,“要我做事还拐着弯骂我没用,还有没有天理了!!”
白鸟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克莱因的哭号声被按下暂停键一样戛然而止。
过了半会,祂才不情不愿地说:“……虽然我真的没办法给她定位,但是我能察觉到,她还没有人鱼化呢。时间还是够的,来得及。”
“你能确定吗?”哈蒙并不放心。
她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一条街一条街地找,还得同时避开骑士兵团的人——是的,骑士兵团也通了宵。
天都亮了,暴露的风险更大了,而海洛茵还是一点下落都没有。
哈蒙甚至认真考虑起跟德莱特坦白从宽这件事了。毕竟他是她的哥哥,他总不会坐视不管。
但是她也很清楚,如果小姐真的在她的身边,是绝对不会允许她这样做的。
所以她才这样犹豫,这样踟蹰。
“当然能够确定了!”克莱因哼了两声,“我自己做的药剂,我还能不清楚吗?只有离开十二个小时以上才会出现乏力的情况,最后五个小时才会开始脱水,皮肤干燥,满了二十四小时才会真正开始人鱼化!如果对方提前开始人鱼化,除非她已经处在濒死的状态下,生命体征趋近于无——”
克莱因卡壳了似的,张着嘴,剩下的音节怎么也吐不出来。
哈蒙低头:“你怎么了?”
克莱因怔愣着,半晌发不出声音。
哈蒙的心脏没来由地开始狂跳起来。
不好的预感。
“……时、时间还没到,”克莱因整个人褪色一般,结结巴巴,木偶似的张着嘴呆滞,“但是我感觉到,海洛茵的人鱼化,已经提前开始了……”
哈蒙心跳停滞。
下一刻,她直接放弃潜行,在断壁残垣和残壑中狂奔起来。
白鸟从她的肩头飞起,一头闯进了旭日下被染成金橙色的云雾之中。
被勒住脖子,拖曳着,挣扎着,反胃着,意识逐渐失去着。
没有受伤,却始终被拘束,无法逃脱。手也被捆绑起来,没法去拿神之力。
连耳朵边骂骂咧咧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两个男人商量着,似乎认为她身上除了那卷轴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好东西,把她推到墙角,翻着她的口袋,把圆圆的珠子当做垃圾一样扔到一旁。神之力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满身的灰尘,灰扑扑地滚进了角落里。
什么也没找到。他们气恼地骂了一声,继续扯着绳子,试图把她拖到院子里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
阮笙清楚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她突然间奋力挣扎起来,趁两个人不备,逃脱了控制,往角落里奔去。
神之力在桌子下。
她俯下身,尽可能地把被捆住的手臂往里面伸去,这一刻她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潜力。
只差一点。
只差半点。
指尖摸到了!!
来不及欣喜,阮笙的脖子突然一紧,她呼吸的通道被骤然之间阻断,完全是意念才支撑着她没昏死过去。
被一个魔法砸中了后背。
她呕出一口血,鼻子也温热的,好像被泡在血中,更加妨碍她的呼吸发挥作用。
跟窒息相比,背上的伤口什么都不算了。
只差一点啊。
明明,都已经摸到了。
眼眶里有液体涌出,冲刷着脸上的血迹,阮笙无声又不甘地哭着,她头一次这样绝望。
被德莱特追踪,被罗兰拿着刀威胁,掉进克莱因的领域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绝望过。
阮笙没想到,自己竟然最终不是死在攻略对象的手里,而是因为撞破了药剂师协会买卖人体的秘密而死在人贩子手中。
救救她。
来个人救救她,不论是谁都好。
……如果无法解救,杀了她也可以。她不想在这种没有尽头的噩梦中苦苦煎熬了,她很恐惧,很累,很疲倦,她想休息,想好好的没有忧虑地睡上一觉,想被人温暖地拥抱。
没有人回应。
迎接她的,是逐渐人鱼化的耳朵,手臂皮肤上长出来的鳞片和越来越沉重、失去知觉的双腿。
没有水,她越来越无法呼吸。少得可怜的氧气不足以支撑她的意识和苦苦的哀求。
“这他妈的是什么啊!!你来看看——”
“……好像是鳞片。你看她的腿!我的天啊,我们不会是捡了一条人鱼回来吧!”尖细的声音不敢置信,甚至学会了搭档的口头禅,“这、这他妈简直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鱼!比起来,我以前在东方商船上见到的那些塞壬都不堪入目!我们这下赚大了!!”
两人兴奋地蹲下身,小心地碰着少女犹如九万里海底珍贵宝石一般的鳞片,每一片都闪耀着浅金色的光辉,不同的光线和角度下,还会看到金粉色和金蓝色的剔透光泽。
“买卖人鱼,好像被明令禁止的吧?而且,我们也没有认识的下家……”一人有些犹豫。
“人鱼确实没有孩童那么好出手,而且最近查的严,”细嗓音想了想,立刻高兴道,“我有办法了!”
他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对准地面苍白昏迷的少女绮丽又令人着迷的鱼尾:
“把鳞片一片一片割下来卖,不就变得容易多了吗!而且还可以做成工艺品,拿去拍卖行拍卖,来源渠道也不容易被人怀疑!”
二人对视,都认同这个方法。
刀尖迫不及待地兴奋地扎下。
然而。
“嗤——”
一瞬间,尖锐的物品以极高的速度插进他们的眼中,两人痛苦地惊叫起来,小刀落在地上,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摸脸颊。
——两片宛若刺刀的羽毛,深深地刺进了他们的两颗眼球中。
什么也看不见。
青年附身抱起少女,悲伤地把下颌贴在她的额头上,巨大的白色翅膀把她包裹得一丝不露。
塞缪尔的心脏突然变得抽痛起来。祂不清楚疼痛的来源,祂只是这样抱紧她,感受到了她尚存的微弱气息,眼泪就忍不住滚落下来。
一颗,又一颗,落在她仰起的脸颊上。
祂无法分辨这样的情绪,悲伤、欣喜和害怕已经盖过了愤怒。
她还活着。
塞缪尔这一刻只是想着,她还活着。
这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