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归荼带着弟子们抵达锦里村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时分。
村子不大,一户户农田错落分布在路边树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出袅袅炊烟,在村道上疯跑玩耍的村童们也被叫回了家。
注意到几个陌生人的突然造访,孩子们都有些好奇又有些腼腆地远远围观着,直到人群中有一个年纪略大些的男孩上前来询问:“你们找谁呀?”
晏归荼笑眯眯地望着眼前的孩子:“我们是来找你们村里的里正的。”
“找李大伯啊?”孩子恍然地点点头,然后猛地回头将双手围在嘴边大声喊,“李大伯~李大伯~有人找你!”
少年的嗓音清亮且具有穿透力,很快便远远地传开了。
周围也有几个小孩子一起热心地扯着嗓子帮忙喊人,一时间,进村的路口热闹无比。
很快,村里的里正李良便闻讯赶来。许是他来得太急,脚上挽起来的裤腿还没来得及放下去,沾满泥浆的衣服也没有来得及换。
“几位便是来我们村里帮忙捉妖的仙师吧?”李良在自己的衣襟下摆搓了搓沾满泥浆的粗糙大手,有些紧张地看着晏归荼几人,“我还以为几位仙师晚上才到呢,所以欢迎你们的宴席就安排在了晚上。中午家里只做了些普通的农家饭菜,仙长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吧。”
语气格外恭谨,生怕自己的一个失误就冒犯了仙长。他们都知道,从上界下来的仙长不好轻易得罪,毕竟这些人跟神仙也差不多。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他们,随便搞点儿小动作就能让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跟着倒霉。
晏归荼淡淡地笑了笑,婉拒了里正的邀请:“老丈不必客气,我们的确是接了任务而来。此事也不着急,等你用完饭后再带我们上山去看看便好。”
这位里正看上去憨厚朴实,年岁在四五十左右,古铜色的皮肤粗糙得像是老树皮,只是一身的腱子肉却鼓鼓囊囊,看上去十分结实。
当然,长年在山上狩猎、下地耕种的老农户拥有这样结实的身体也是正常的。
听闻村里来了十分厉害的仙师,村中的群众都携家带口地赶来看热闹,将里正家里的房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尽管里正出来驱赶了几次,众人仍旧是围在门口不肯散去。
毕竟作为寻常人,他们能见到仙师的机会并不多。眼下抓紧时间多看两眼,日后也算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不过这师徒四人的外貌却让他们有些失望了。
因为前头请来的那几位筑基期修士虽然实力不怎么样,但至少外表却是一等一的好看。穿的是宝光流转的仙衣,佩的是寒光闪烁的灵剑,外表看上去仪表堂堂,男的俊女的美,一看便与寻常人不同。
再看看院子里这几位,年长的那位面黄肌瘦,瘦削得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身上也只穿着件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旁边的大个子看着不错,但看久了就能发现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憨憨的傻笑。那个小丫头长得只能算是清秀,只是力气看上去格外的大,掂着手里一柄硕大的大锤,不像是修仙的倒像是走江湖卖艺的。
至于最小的那个孩子,虽然个头看着高,但是年岁应该也就在十来岁左右,脸上也没个笑模样,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师父身边,那双暗沉幽深的眼眸看着你的时候,无端叫人心里有些发慌。
这几个人当真是上界下来的仙师么?
几名村民越看越觉得这几人不靠谱,连忙将他们正在扒拉碗里的肉片的里正拉到旁边去:“里正,我咋瞅着这几个人不大对头呢?”
另外一名村民跟着点点头:“你可要当心别被骗了,前两天上河村的赵寡妇不就是被个走江湖的骗光了家里的积蓄么?咱们可要当心点儿。”
“他王叔说得对,咱们凑出来这点儿银钱也不易,若是被人骗走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着村民在那边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晏归荼脸上的笑容不变,依旧稳稳地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拨弄着里正的家人用大碗给他们泡的野茶。
“嗐,你们瞎出什么主意?”里正趁着这几个人说话的功夫飞快地把碗里的米饭扒拉了个底儿朝天,“这钱如今放在牙行里,任务没有完成他们也拿不到钱,一天到晚咋咋咧咧瞎担心。”
见几个村民不说话了,里正才又压低声音道:“今天就带他们上山去看,这些人的身份是真是假不就清楚了吗?要是假的仙师,他们在山上根本过不了夜,明天就自己滚了,怕什么?”
凌江羽抬头担心地看了晏归荼一眼,晏归荼云淡风轻地一笑,假装并没有听见附近村民们的‘大声密谋。’
毕竟那群村民也只是担心自己辛苦筹集的赏金被骗,对他们也没什么恶意。
晏归荼活了两百多年,又重生过一次,什么场面没有见过。眼下这几名山野村夫的言谈根本算不上是个事儿。
趁着里正还在忙着干饭的时候,晏归荼笑眯眯地跟蹲在院子里的几名村民拉家常,并且随意地询问了一下村子里所谓‘妖怪’的情况。
虽然村子里的人对于仙师的身份存疑,但是见晏归荼突然向自己搭话,心里受宠若惊之余,哪里还记得别的事儿,连忙争先恐后地将村子里闹‘妖怪’的事情讲给师徒四人听。
原来在他们的村子里有一个叫李园的年轻人,这李园父母早亡,靠着村子里的百家饭养大。按亲族辈分来算,他还是里正的远房侄子。后来他靠着给村里的老秀才干些农活和自己上山捡药材卖钱,勉强在村子里的学堂跟着念书。
李园虽然才二十岁,却早早地就中了秀才。只是他太过贫困,又得了老秀才的举荐,所以就一边教村里的孩子启蒙,收些束脩度日,一边准备自己的秋闱考试。
半年前,李园却在去后山挖药材的路上突然消失了,消失的地方还散落着他的药锄和背篓,以及一些散乱的血迹。
这山上常有猛兽出没伤人,因此最初大家都一致认为李园是死在猛兽口中,虽然有些惋惜,但也没有多么在意。
直到李园的头七那天开始,村子里的牲畜家禽就开始屡屡被袭击,而且常走夜路的村民们也都纷纷表示自己曾经亲眼见到过那个妖怪。据说妖怪有数丈高,眼睛有铜铃那么大,血盆大口张开来一口可以吞下一头牛
反正从那以后,大家就时常都能听到后山上传来奇怪的响声,而且还经常能从山上找到失踪的家禽家畜半截血肉模糊的尸体。从那以后,大家基本上都不再上山捕猎了,顶多就在山脚下下下夹子。
至于山上的妖怪具体是什么,大家的答案也莫衷一是。
有人认为那是惨死的李园的鬼魂作祟,有人认为那是杀害了李园的妖怪在试探着想吃人,还有人说山上的是一只专门勾人的狐妖,只喜欢挖年轻男人的心脏来吃。
各种说法层出不穷,晏归荼觉得用笔记下来必然又是一部妙趣横生的志怪集。
听着大家越讲越奇幻的故事,晏归荼依旧时不时地点点头,问两个问题,以表示自己还在认真听着。
匆匆用过午饭后,里正就点了村子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跟着一块儿上后山,顺便把自家的小儿子也叫上了。
里正见凌江羽和云君眉一个太小一个又是个小姑娘,好心地提醒晏归荼是不是要把这两个小的放在村子里,山上那么危险就别让他们跟着去了。
不过在看到云君眉笑眯眯地把院子里车的石磨盘拎在手里跟玩似的,所有人都闭嘴了。
上山的是一条几尺宽的小路,或许是因为近半年以来少有人来,路上也都被茂密的藤蔓遮挡起来。
里正的小儿子是一个话不多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跟他父亲一样拥有黝黑的皮肤和沉默寡言的性子。
路上,他时不时地回头看晏归荼几人是否跟上,然后又细心地用手中的大砍刀为他们砍掉前面路上的障碍。
“师父,这世界上当真有那么大的妖怪么?”云君眉好奇地询问道。
听了她的问题,周围的几个村民也都很感兴趣地竖起耳朵准备听故事。
晏归荼笑了笑:“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莫说是数丈高的妖怪,就算是几十丈高的妖怪也有。妖者怪也,一般都是草木精灵或山间的飞禽走兽因感应到天地灵气开了智,有了与天地灵气沟通的能力,便可利用灵气提升自我修为。等它们的修为提升到一定的程度,经受了天雷锻体就可以化为人形。”
说到这里,他又认认真真地告诫自家弟子:“人类虽然求仙不易,但这些草木精灵和禽畜一类修为得来更是艰辛。你们定要记住,人有好人恶人,妖也分善妖恶怪,须得区别对待,万不可一概论之。若是错杀了好妖,罪过也与错杀好人一般无二。”
三小只闻言,都认认真真地点点头。
这是他们家师尊第二次告诫他们类似的话语了。
附近的村民闻言,却也笑了:“这位仙长说的话却与别家仙长不同。”
只是对晏归荼的说法,似乎并不赞同的样子。
倒是里正的小儿子听了这话,却又更加放缓了脚步,看待晏归荼师徒几人的眼神也变得越发和善了。
晏归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那名少年,心里隐约有了猜测。这少年或许知道什么内情也未可知
里正一回头,正好看到晏归荼在打量自家小儿子,他微微一愣之后,突然鼓起勇气问:“仙长,您瞧瞧我这小儿子李栓,这小子有没有那个修仙的福分哦。”
这话一出,周围的村民们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李栓和晏归荼。
李栓是里正的小儿子,跟他老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里正老来得子,一向对这个小儿子疼爱得很,从小就把这小子往读书的路上培养。不过这小子始终是烂泥扶不上墙,非说自己不爱上学,只喜欢进山下夹子,以后长大了也只想当猎户不想做官老爷。一时间,村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了里正家里有个不走仕途只想打猎的傻儿子。
不过他们家这傻儿子的确也是傻人有傻福,进得山里就很少空手而归,基本上每次进山都能斩获颇丰,惹得不少人眼红。
晏归荼打量了一眼低着头闷头走路的李栓,淡淡地笑了笑:“这孩子身体不错,不过灵根驳杂,想要修道恐怕不易。”
“哦。”里正闻言,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他说也是,一群野鸡窝里哪能飞出个金凤凰来嘛,看来还是他想多了。
“诶,你们说怪不怪,我们走了这么久,这山上怎么一个虫子都见不到?”忽然,有个村民停下脚步,迟疑地看向里正。
大山里头别的东西不多,就是虫子多。往日他们走几步就能见到各式各样的虫子,今天都走了这么久了,却连个虫子毛都没看到,简直太过反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