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City of stars (1)(2 / 2)

立夏喊千忆“哥”。

这称呼让魏灵诉熟悉又陌生。

在家里,他也是有两个哥哥的。

他们是重组家庭,魏灵诉和妈妈搬进来时,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哥哥。兄弟三个日程都满,一年到头都难得说上几句话,不过,只要相聚,兄弟三个就会被大人们拉在一起比身高、比成绩、比奖项,一再比较下来,兄弟三人的氛围也逐渐变得微妙。

魏灵诉试着想象他的哥哥像千忆这样蹲在他脚边,帮他处理裤脚污渍——他自嘲地笑了笑,这根本不可能。而在几分钟之前,他还摔了“迎灯哥哥”递过来的奶茶。

“……迎灯?”

千忆抬起头,眉尖微蹙,像在不满这个唐突的称呼。

“对不起。”魏灵诉低头玩着自己的指尖,声音小到低哼,“刚才,我不该冲着奶茶撒气。”

千忆脸上有一丝讶异,好像没料到他会道歉一样。

魏灵诉彻底服软,温顺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细碎地抖动着:“对不起。刚才真的很对不起。”

立夏插言:“……那是迎灯哥哥五点起床,送一上午牛奶才换来的。”

魏灵诉蓦然望向千忆。

“好了。”千忆打断立夏的话头,“你看看,应该看不出什么了。”他拿开手帕,裤脚变得整洁干净,魏灵诉望着他,似是想说什么,却只轻轻吭了一声。

千忆被他可爱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魏灵诉却像是没经历过这种举动,吓得脖子一缩,发现是温暖的抚摸之后,警惕的肩膀才渐渐放松,活像刚捉回家的小猫,头一次接受人类的轻抚。

魏灵诉望着他也笑了,这次千忆的眼睛里有笑意。

发布会上,父亲还真的抓来了几个福利院的小孩一起合照。

台下密密麻麻全是媒体,魏灵诉和父亲一起扶着基金会的牌子,福利院的小孩扶着牌子的另一端。

千忆得体而冷漠地笑着,沉默着站在最右边。

合照一结束,千忆就下了台,魏灵诉不自觉地看过去。

只见千忆刚一转身,那层笑容面具一样,骤然被他摘了下来。

活动结束后,魏灵诉的生活再度回归平静。周一至周五努力学习,周六日的时间被各类补习塞得满满当当。

千忆、济慈福利院和那群小孩,像没入湖面的石子,在他的生活里沉得不留痕迹,对千忆的那点好奇也被抛诸脑后。

冬天刚结束的时候,魏灵诉在国外拿了钢琴比赛金奖,爸妈忙得回不来,只在电话里说奖他一架新钢琴。

又买钢琴。

他父母集邮一般买了几架钢琴,有几台甚至从来没有弹过,好像只是摆进客厅,全家人的情操就立刻提高一样。

魏灵诉挂掉电话,由父亲的秘书带着去了常去的琴行。

琴行的门掩着,灿焕的光合着乐音一道透出大门。

不是什么名曲,也不是刻板公正的古典乐,和弦简单,曲调却格外哀婉动人,像低诉,像启航,像思考的回音。

他推开门,看清弹琴的人的一刹那,难以置信地愣了愣。

他模糊想起,这人似乎是叫千忆。

千忆坐在窗边的钢琴边,目光透过窗户落在途径的行人上,又像透过他们望着更遥远的远处。

他居然会钢琴,还弹得不错。

听得出没什么特别难的技巧,但胜在感情充沛。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在此时,千亿目光缓缓移动,忽然盯住了魏灵诉。乐曲随之变动,乐音变得娟秀清冷,像高山上穿过石缝的冷泉。

“千忆!”琴声戛然而止,琴房老板数落着上前,“没看到客人来么?”老板说着就转向魏灵诉,“魏小公子,来看琴?抱歉,这是我们新店员,才过来,还没太上道。”

魏灵诉说没什么,琴房老板却帮他泄愤一般,接连骂了千忆好几句。而对方只是站在钢琴前,避开为灵诉的视线,沉默地听着。

“他弹的很好。”魏灵诉听不下去,打断道,“我是听到他的琴声,才被吸引进来的。”

说到这里,千忆蓦然抬头,安静看了他一眼,没有应付的假笑,和合照时的冷漠也不太相同,此刻,魏灵诉在他眼中忽然找到些纯粹干净的孩子气。

“魏小公子好耳力,不过这架还不是最好的。”琴房老板堆着笑,“我们昨天才到了架施坦威,小公子要不试试?”

他指着身后的三角钢琴,那台钢琴被关在圆柱玻璃罩中,精致、华美,烤漆上流转着漂亮的光泽。相形之下,千忆身边的这架活像放了几十年,忽然变得暗淡,失去光泽。

魏灵诉冷淡道:“老板您不用费心,我先自己随便看看。”

“那行,您自便。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旁边。”

老板极使眼色,正打算退远,魏灵诉忽然叫住了他,指着千忆:“他留下。”

店里其他人退远了,只剩下魏灵诉和千忆。

魏灵诉在琴凳上坐下,而千忆拘谨地站在一侧。

纯黑的琴盖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魏灵诉心不在焉地按下一个键:“你刚弹的是什么曲子?”

千忆答:“不是什么有名的曲子。”

两人听着都心事重重,而且谁也没有触及之前那个冬天的回忆。

“我觉得挺好听的,你再弹一遍吧。”魏灵诉没起身,只在琴凳上让出些位置。

千忆看着他让出来的位置,有些犹豫。

“你弹吧,就当试琴。”

千忆停顿片刻,终于端正坐下。他长得快,少年的年纪已经出落出成年人的修长、利落的轮廓,琴行最普通的白衬衣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干净。

他将手指放上琴键,目光自然落在窗外的街道上,乐曲流淌,魏灵诉飞快瞥他一眼,这显然不是刚刚的曲子。

这首曲子是欢乐而圆满的三拍子旋律,正在此时,一位明黄裙子的少女,踩着轻巧的高跟经过窗前,途径他俩时,压着音符转了个圈。

魏灵诉疑惑地瞥他一眼。

乐曲变得童稚甜美,孩童拉着气球蹦跳着走进车站,仰着头望着一位老学究。老学究裹着风衣坐着,专心新闻,而甜美的旋律也随之变动,转为规整的低音和严肃的四四拍。

“你是……即兴的?”魏灵诉猜想道。

千忆没回答,他的旋律忽然节奏跳跃,诙谐幽默,有种莫名的讽刺感,魏灵诉压低声音猜:“琴房老板?”

千忆抿着笑,把每个音弹得激烈又干脆,是拿雪球砸过他的清明。

柔和又清新,是陪他烦恼的立夏。

他又换了好几个人,魏灵诉几乎都在几小节内猜出来。弹奏中,千忆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这就是我的曲子。”

“没有谱子,没有章法,只是……看人。看来来往往的人,看千千万万个人,我试着用琴声去描绘我遇到的每一个人——”

琴音忽然顿了顿,修长干净的手指沿着琴键滑低,几个低诉般的和弦后,清脆坚韧的乐音加入。

这是他推门那一刹那听到的曲子,不过比当时的曲子更加温和,让人想起雪夜中,淡青的、细小的花瓣重叠绽放,露出飘着暗香的花蕊。

他听过很多人弹琴,钢琴老师的琴声规整刻板,比赛对手的琴声强健而有攻击性,而大哥的琴声华美精致,却冷在天边上。

他听过的琴音中,没有一个人的琴声像千忆这样,其间饱含着丰富的感情,连弹琴的千忆都被琴声笼上一层淡淡的光芒。

透过温和流淌的曲子,他像在端详另一个自己。

魏灵诉的声音有些发紧:“这曲子,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