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淤青 我娶你便是。(2 / 2)

但所有这一切都很快过去,剩下的便是同一个场景来来回回反复出现,在梦里都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

拔步床几乎要散架,她娇嫩的身躯难以承受得快要晕厥。可每次在她几乎失去意识的时候,便会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生生唤醒。她嘶哑的嗓音已说不出成句的句子,只剩下无意识地破碎声音,以及本能地哀求声。

哪怕是在梦里,阮筝都极度恐惧自己会不会死在这张床上。那种周而复始无法逃脱的感觉紧紧地揪着她的心,时而将她高高抛起时而又将她狠狠拽下。

很难受也很难堪,却又让人莫名有点着迷。在这种复杂情绪的交织之下,阮筝祈求着噩梦快点结束,却又贪恋着这从未有过的感觉。

最后在筋疲力尽中她猛地睁开眼睛,似乎还大叫了一声。只是那声音远不像她梦里那般大,到了嘴边不过是化成一片难过的嘤咛,仿佛受伤的小动物终于醒来的虚弱与委屈。

那个梦实在太可怕了,尤其是三皇子死了的那一幕。那可是皇室贵胄,是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触碰的人物。可他死的时候却仿佛只是一团惹人厌弃的臭肉,毫无尊严地和着血水躺在慈宁宫的正殿内。

她甚至还能感觉到脸上温热的血水和难闻的气味,这一想法吓得阮筝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抬手去摸脸颊,没有摸到血却摸到了两手的冷汗。

然后她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

屋内点着蜡烛,烛火随着微弱的气流轻轻晃着。火光的照射下阮筝看见一个男人就坐在床对面的罗汉椅中,一手支着脑袋正在假寐,身形看起来颇为慵懒随意。

一见到那张下颌线极为分明的俊逸脸孔,阮筝提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心情一放松那股子现实里真实的恐惧又涌了上来,梦境是真是假不好说,可三皇子的死却是板上钉钉的。他就这么难看地死在了自己面前,现在想来都叫人忍不住想吐。

还有那枝箭,从那么远的地方射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擦过她的脸颊。阮筝紧张地掀被下床,顾不得穿鞋就想去找镜子。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双腿一软整个人便摔倒在了床边。

她疼得轻哼一声,那人却好似没听见似的,依旧闭着眼保持着那个英气潇洒的睡姿,看得阮筝十分气不过。

她在这里担惊受怕,始作俑者却睡得如此之香,这世间还有天理否。

她转过身去两手扒着床沿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嘴里还一直哼哼唧唧个没完,偶尔还要回头看一眼死太监坐着的方向,委屈地咬着唇装模作样地吸鼻子。

怎么会有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果真他就不是个真正的男人。

阮筝边骂边起身,最后一次下意识回头的时候,被突然出现在背后的身影吓了一跳,差点再次滑倒在床踏上。

这一次对方终于没有袖手旁观,伸手攥紧了她的胳膊,轻飘飘地便将她提溜了起来,送回到床上。

难怪这人能一箭射穿三皇子的脑袋,这力气比之对方不知强了多少。阮筝觉得自己在他手里就似一个孱弱的小鸟,只消两个指头就会被人捏断脖颈的那种。

她身子微微一颤,下意识地躲进了被子里,又伸手摸了摸脖颈。只是手刚碰上那里,便疼得她缩了一下身子。

封瀛本已经直起身子,听到她的抽气声后顺着她的手望去,这才注意到她细嫩的脖颈处有几处如手指般大小的淤青。

那应该是三皇子掐着她的脖子时掐出来的印记,在烛火的映照下,衬着她过于白皙娇嫩的肌肤显得犹为可怖。

可也正是有了这几处淤青,才把阮筝女子娇妍的脖子显得更为细嫩易折,而她无意识抬头抚摸的姿势也极为撩人,封瀛一时间没有收回视线,望着那流畅的线条怔怔出神。

梦境里,这脖子他抚过摸过,甚至啃咬过,那种感觉萦绕心间挥之不去,夹杂着女子哀哀凄凄的求饶声,几乎能将人心里最原始的那簇火点燃。

向来自制力极强的他,在这一刻竟有了点不受控制的魔怔。他上前一步弯下腰来,伸手抚上了阮筝的脖颈。指腹抚过某处淤青的时候,喉结处轻轻地滚动了两下。

没有人知道他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何处,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阮筝丝毫未察觉有何不妥,只是当对方的手触碰到那些淤青时,她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三皇子力气未免也太大了,我与他无冤无仇,就算他自己做了杀头的事情活不成,也不必拉我下去陪葬吧。”

那娇软的声音钻进封瀛的耳朵里,一下子将他不受控的情绪拉回了现实。他倏地收回手,神态自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阮筝也没意识到两人刚才的举动有何暧昧,只一个劲儿地关心自己脖子里的伤口。封瀛便递了一面镜子给她。阮筝拿着镜子仔细照了个遍,嘴里还在不停地抱怨:“唉,就知道要留淤青。我自小皮肤白,身上随便哪处磕着碰着便会留印记,总也不见好。不比旁人碗大的疤过两日也是没了。白成这样当真是叫人烦死了。”

封瀛早就习惯了她这动不动就明贬暗褒的说话方式,当下只当没听见。只是虽想让自己不在意,眼神却时不时会瞟向她露在外面的皮肉。

她的肌肤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白得几近透光,哪怕只是幽暗的烛火照着,那股吹弹可破之感也极为明显。那极致的白配上乌墨般的黑发,更衬得薄唇娇嫩柔媚。

封瀛自小长在宫里见过无数绝色美人,成年后出宫建府,也不乏攀附之辈总往他身边送女子。那些女子无一不美无一不精致,当真是举全国之力挑选出来的美艳佳人。

但封瀛鲜少会注意到她们的容貌。对他来说女子美与不美都不重要,她们的心机与目的以及她们身后代表的势力才是他会权衡的东西。

但阮筝不一样,她是意外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阴差阳错成了一个熟悉的人。她的心思一眼便可见底,市侩而不失良善,心机又带有几分天真。

每每那双灵动的眼珠一晃,封瀛便能猜到她的想法。因她太过直接毫不掩饰,以至于封瀛都懒得去猜她的心思。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美反倒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凡是女人不注意心思便会注意些旁的,封瀛自认不是圣人,做不到完全目不斜视。更何况这女人也不曾收敛,总是将她的美大喇喇地扎进他的眼中。

看得多了便记住了几分,记住了她惊世的容颜,记住她贪生且怕死,又极怕自己会变丑。记住她爱惜身体发肤,小心呵护的同时又引以为傲。

这么一个爱美又怕死的女子,偏偏胆子却极大,身上总有那么一股赌徒般的豪情。像是第一次见面时不怕死地对他刻意讨好,又像是这一次明知三皇子来者不善,但也会为了自己的前程故意一搏。

她知道把那人往床底下塞,就也必然明白自己那会儿该找个地儿躲起来。可是她没有,不但不躲还跑到了太后身边,甚至让三皇子抓了她当人质。

若今晚不是他来的话,换了任何一个其他人只怕都未必能保她安然无恙。这人的胆大妄为着实叫人有些头疼。

封瀛盯着她脖子里的伤口看了许久,才沉声提醒道:“下回再有这样的事,记得别逞强别出头。”

阮筝秀眉一蹙小脸纠结在了一处:“哪里还敢有下次,光这次便把我吓得魂飞魄散。”

“我看你倒不像受惊过度的模样。”

“那是我强撑着才没有再晕过去。如今想想当真是险得很,若当时你射来的箭略微往我这边偏一点,我轻则丧命重则毁容。”

封瀛抬手掩嘴轻咳:“似乎说反了。”

“自然就是这样,丧命事小,想来太后念在我的功劳上也会对我家人体恤一二。毁容才是这一世最大的祸事。我这脸长成这般模样你当是很容易吗,不知我为它吃过多少苦吧。”

儿时为了美貌她没少折腾,吃了不少听说能变美的奇怪之物,还喝过苦药。为保容颜白皙娇嫩,花了许多时间研究各种驻颜古方。青黛和白苏没少当她的试验品,她自己也曾出过一些小事故。

有一回不小心将脸烫出一点疤来,心疼得她哭了三天三夜。后来见额发能将那一小块遮住,这才放下心来。

一直到如今她掀开额前的长发还能隐隐看到那一处为了变美留下的痕迹。

“若当时我先在脸上试了,这疤便得留在显眼处了,那你叫我还怎么活。”

封瀛看着她那光洁细嫩的额头,那上面除了细小的绒毛外再也见不着别的东西。阮筝见他不信便招呼他凑近看:“你仔细看用力看,定能看到那一小块陈年旧疤,小小的,大约也就我半片小指甲盖的大小。”

她边说边凑了上去,正巧封瀛也皱眉低下头来,两人的眉眼瞬间便靠得极近。

屋内静默一片,只剩彼此起伏的呼吸声渐渐交织在了一处。封瀛闻着对方身上淡而悠长的女子香气,眉头微微一皱。

阮筝还当他依旧没看到,恨不得将整张脸凑到他眼睛底下。正要再往前时,却见封瀛突然站直身子,负手侧了半边身子。

像是在看外头的夜色,他宽大的袍袖带起了一阵细小的凉风,和着他略带冷意的声音在屋内弥漫开来:“时日久了,那疤早已没了。”

“那疤是没了,可你那箭要是差那么一丁点儿,我的脸便当真毁了。我这会儿想起来还后怕得很。你也知我们女子的脸是最为要紧的东西,出不得半点差错。记得小时候祖母同我讲过,族叔家有个堂姐儿时不小心弄伤了脸,虽是才情出众惠质兰心,终究也没能说上个好姻缘。”

说起这个阮筝还颇为遗憾。这世间的人对女子当真苛刻。男子不必容颜出众,只消能背几首歪诗便能得个才子的名头,还能哄骗一堆不知情的小姑娘。

就是那个顾鸿,若是南国公府不倒,即便他脸上有疤只要他还是世子,便不愁说不到好亲事。

可她那个堂姐纵是才情满腹家世也不低,但因脸上落了疤最后只能嫁与一个看庄子的白丁为继室,一生孤苦飘零过得极为不顺。

那道疤长在男子还是女子脸上,差别实在太大。

阮筝越想越觉得不忿,忍不住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反正你们男子,终究只是看女子的脸孔罢了。我再有本事若是没了这么张脸,只怕也得出家当姑子。”

封瀛闻声嗤笑一声,颇不在意地回了一句:“当什么姑子,若真有这样的事,我娶你便是。”

阮筝听得一愣,一时间被他睥睨天下般的气势震住,竟忘了他是个什么身份的人。当时她望着站在窗边侧身而立的人,只觉他身形极为高大,那股子迫人的气势迎面而来,压得她说不出一个“不”字。

有那么几许阮筝甚至有一种,嫁与他也是一件极为不错之事的错觉。那般的眉眼那样的身手,虽是个内侍却当真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便是宫里九五至尊的天子,只怕都没有他这份气度与傲然。

心里小小的情绪波动了几分,只是很快她便又回过神来。为了掩饰莫名的羞涩,她故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回了一句:“那可不成,我可不跟你对食。我好歹也是侯府的大小姐,岂能做这种……”

话没说完便觉眼前一暗,那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回到了她的床前,因背着烛火整个人掩映在黑暗中,犹如一头蛰伏的野兽。

“这种什么?”

阮筝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装头晕装头疼,哼哼唧唧又躺了下去,嘴里不不住嚷着害怕之类的话。封瀛明知她是装的却也没再逼问下去,只轻笑一声便拂袖而去。

望着他出门的身影,阮筝不由长出一口气。方才她真觉得他会发脾气,是她说的话太过分惹恼了他吗?

他若不是个内侍那该有多好,哪怕他只是一个王府的侍卫,阮筝看在那副皮囊的份上,说不准也会愿意下嫁。

如今也只能是一声惋惜了。

阮筝在封瀛走后便又睡了过去,整个皇宫闹腾了几个时辰后,终于也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只是封瀛还未曾歇下,彻夜都在追查三皇子及其同党的下落,那一夜的京城多少人家突然从云端跌落,从前高高在上的勋贵官员,顷刻间便沦为了阶下囚。有人想逃走被当场射杀,也有人因害怕而自行了断,从前盼着跟了三皇子从此加官进爵的人一夜梦碎,转眼跌入了人间地狱中。

落到了摄政王封瀛手中,那便别想再有好的下场。三皇子一族自是不必说,按律十四岁以上男子皆要问斩,女子也要充为官奴落入贱籍。听说三皇子妃在得知三皇子事败后,直接领着清容郡主在屋里上吊自杀。

郡主年轻不愿死,哭着求着让王妃放过她,王妃却极为下得了狠心,直接出手一条白凌将郡主生生勒死,随即又用这条白绫将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

她是聪明人,这样的结局比起为奴为婢好上百倍,至少还能留有最后的一丝体面。

三皇子诚亲王这一支,就此便在大邺的史书上被彻底抹去,再也不留一丝痕迹。

到了此刻皇城内外的官员和权贵,才又一次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摄政王封瀛出手是何等的狠辣与无情。

阮筝一夜好梦,对这些事儿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明明睡了许久,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却莫名发起烧来。

她病了,病情来势汹汹,一时竟是无法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