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林家大门,林杳然才发现外面下雨了。铅灰色的乌云覆盖整座城市,细密雨丝在他头顶落成白茫茫一片。直到脸颊脸颊被打湿,切断的痛感神经重新接通,烫伤的半张脸才在冰凉的雨水里发出火辣辣的痛来。
不过跟心里的痛比起来,这点痛也算不了什么。
雨不是雨,是一把把尖刀,在他胸口深深浅浅地捅着。
他也没有伞,他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身后的那个地方。现在的他,伶俜茕茕,一无所有。
轻得很。
雨越下越大。
连绵不绝的雨丝被风吹成长线,斜斜地交错在孤独的天地间。
林杳然停下脚步,向下低了头,涌出一大颗热泪。
热泪滚滚而落,消失在无数雨珠之中。
蓦地,眼前涌进来一片光,照得雨帘倏然发亮,犹如无数点萤火悬浮在半空。他抬手挡在眉间,许是因大雨滂沱,许是因含着满眶的眼泪,又许是减退得愈发厉害的视力,朦胧视界里,一时间只剩下那抹熟悉的身影。
高大的,温暖的,可靠的,满满地占据他的虹膜。
下一瞬,一朵漆黑的云的绽放在他头顶,清馥醇冽的气息弥散开来,将伞下的小小空间熏染得干燥又洁净。
“杳杳。”
单只这么一声,就消解了所有喧嚣杂音。
伞外,是一整片庞然又静默的大雨。
林杳然狠吸了下鼻子,扑到贺秋渡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车内光柔和地洒落下来,充盈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安心气氛。
林杳然光着脚缩在宽大的车后座上,身上薄毯裹得严实,只探出颗湿漉漉的脑袋。他左边脸颊红肿了一大块,右侧倒是惨白透青,豆大的泪珠不停往下淌,整个人哭喘得浑身直抽抽,简直比路边纸箱里的弃猫还可怜。
“呜呜呜呜呜呜……我的钱……我辛辛苦苦……写歌赚的钱……钱……房子……全都没有了……没有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贺秋渡熟练地抽了餐巾纸递过去,林杳然头一低,又响亮地擤出一包清水鼻涕。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的钱……房子……全都没了……”
贺秋渡见他哭得快体力不支,索性把人揽过来,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好好哭。林杳然也不客气,扒着他肩膀继续饮泣不止,眼泪混合着清水鼻涕成挂往下掉,连穿在外套里的衬衣都湿了个透。
等人哭得够了,贺秋渡才用湿纸巾一点点擦去交错斑驳的泪痕。见到那一大块红肿,他喉头微哽,也没说什么,先用柔软的毛巾包裹冰水,轻轻贴上给他冷敷。
“嘶——”林杳然疼得眉眼皱成一团,差点又有掉泪的冲动。他阖上干涩酸痛的眼睛,钻进青年怀里缓了好久,才气息奄奄地开了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贺秋渡不说话,往他手里塞了一罐热得刚好的巧克力牛奶。林杳然定定地捧着牛奶,然后抬起红红的眼看他。车内灯光柔和地笼罩下来,将那张线条深刻的脸庞沉淀出许多柔软。
林杳然问:“之前我跟爸爸见面的事,你是不是也知道?”
贺秋渡下颌绷紧,这才低应了一声。
其实,何止跟林远枫出去的那几次。只要林杳然没在他身边,不是在他眼皮子能看到的地方,他都要保证能时刻掌握林杳然的动向。
他也心知肚明,自己这种行为有问题,不正常,但却根本控制不住。毕竟是用了好多年、又费了好大功夫才失而复得的宝珠,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巢穴里,也必须多放一只眼睛在对方身上。
追根溯源,他想到方荷芝以前也干过的类似的事。怪不得自己无师自通,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母必有其子。
“我有点不放心你,所以才派人跟在你后面看着。”贺秋渡一边说,一边观察林杳然的反应。林杳然没吭声,闷头剥着牛奶瓶上的锡纸,指甲剪太短,剥来剥去剥不开。他微叹了口气,伸手拿过,帮他剥。
然后,一颗很大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惊得胸膛起伏了一下,稳了稳情绪才低声道:“对不起。”
林杳然眨了眨眼,驱散潸然泪意:“是那些黑西装的人吗?”
“嗯。”贺秋渡继续帮他冷敷,“但你不用怕,他们现在都是正规员工,而且我以后也不会这么做了。”
林杳然握着牛奶瓶,听着,又好像在想些别的什么。这种情态不仅引得贺秋渡紧张,甚至有些害怕起来。
害怕林杳然的眼中,会晃过哪怕一丝丝的恐惧与厌怕。
可是,林杳然只是往前倾了倾,捧起他的一只手,把没受伤的半边脸,贴进了他的手掌心。
“没关系的。”他轻轻蹭了蹭,“我根本不会介意。”
贺秋渡喉结略滚,“真的吗?”
林杳然点点头,嘴唇擦过他的虎口,柔软微凉。“谢谢你。”
贺秋渡注视着他,“谢我什么?”
“谢谢你愿意一直看着我。”林杳然闭了闭眼,睫毛下又滚落咸涩的泪珠,在清晰的手掌纹里溢成温热的纹路。
“谢谢你总能找到我。”
贺秋渡微怔,绷紧的唇线慢慢化成柔和的弧度。“毕竟我活到现在,一直在做的就唯有这件事。”
林杳然眼睫晃颤,泪水掉得愈发厉害,又被贺秋渡一点点仔细拭去。
“再忍一忍,回家擦上药膏就没那么疼了。”他听见贺秋渡有点儿低哑的声线,刻意掩饰的平静下,是难以压抑的心疼。于是愈发委屈地点了点头,说:“疼。”
不光脸上疼,心脏也像被撕裂一样。
“但很快就会好的。”
没被烫伤的右侧脸颊落下羽毛的触感,是贺秋渡亲了亲他,吻去他的眼泪。在这饱含爱意的轻柔抚触中,林杳然伸手,握住对方的指尖,先是手指,再是十指相扣,后来这样也犹嫌不足,他像沉入一池温热的池水般,把自己埋进对方的胸膛,去听那沉实有力的心跳。
“贺秋渡,从现在开始,我就没有家了。”他喃喃地问,“你愿意给我一个家吗?”
回答他的是印上额头的亲吻,安静,温柔,虔诚。
“我愿意。”
等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林杳然就跟贺秋渡一起回了趟贺家,告诉方荷芝和贺尧两个人打算结婚的消息。虽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方荷芝还是激动得当场哭了出来,双手合十感谢她晚年金盆洗手皈依佛祖的“阿公”在天有灵,终于让她家迎进然然这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宝贝疙瘩,也保佑小秋有了一个可托付终身的好归宿……
儿子一定要嫁得好。对男人来说,嫁个知冷知热的好人儿等于第二次投胎,这才是幸福男人的黄金法则!
林杳然摸了摸脑袋,“可我现在一贫如洗、身无分文……”
“没关系!”方荷芝抓过两人的手,像揉面团儿似地捏把捏把在一起。“钱这种东西最没用了,关键得人好!我们家条件再困难,也不会让你们小俩口挨饿受冻!”
林杳然吧唧吧唧点头,“是是,方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会给小秋幸福的!”
方荷芝正乐呵着呢,一听这话故意脸色一沉,“现在还叫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