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站着的陆川入府快一年,早已把苏晏的脾气摸了个七七八八,当下一听,知道这位爷生气了,忙出声调解,“九爷大量,远儿他一时不慎说错了话,还望你看在小人这一年尽心尽力养护花草的份上,就莫与他计较了。”
陆修远听罢,挑眉看向苏晏,那神情,根本就没觉得自己哪儿错了,只是好整以暇地等着苏晏给答复。
苏晏淡淡睨向陆川,“你们俩该说的都说完了?”
“说完了。”陆川低垂下头。
“下去吧!”
苏晏对陆川本人的态度算好的,盖因看在他这一年的确“尽心尽力”的份上,不但把花草打理好,还恪守住他与太夫人之间的界限,从未越出雷池半步,在这一点上,苏晏挺佩服陆川,若是换了苏晏自己,让他整天以一名花匠的身份守在微微的府上,除了侍弄花草什么也不能做,他会憋疯。
陆川临走前,找机会递了个眼色给陆修远,意在告诉他,苏晏的脾气不是很好,一会儿说话悠着点别再惹怒他了。
陆修远只回以淡淡的微笑,看不出到底答没答应。
陆川悬着一颗心退了下去。
“龙泉寺泉眼里取来的水泡的茶,不知可还符合陆少爷你的口味?”
苏晏端起茶盏轻轻晃了一下,视线落在杯中涟漪上。
陆修远一听苏晏前后态度的反差就知道自己那点心思被他看穿了,“看来国公爷已经猜到我有事找你。”
苏晏莞尔,不置可否。
陆川在国公府当花匠这件事,在外人眼里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秘密,要知道陆川可是陆家三爷,就算名义上去了龙泉寺修行,在百姓眼里那也是值得敬重一两分的——毕竟修行了二十年,不德高望重也修出些门道了,而在寺庙待的时间越久,沾染的佛家香火味儿就越多,百姓们自然而然就会从骨子里生出一种仰望和敬重之情,不管他出家之前做了什么,名声好不好,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陆修远如此剔透的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件事一旦暴露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可他还是来了,并且毫无遮蔽地见了陆川,那就说明他真正的目的并非找陆川,而是找苏晏。
“陆少爷是商人,你们做生意讲究小往大来,既然你来找我,说明你笃定自己要问的事我会知道,可我这个人素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也不做没好处的事情,你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得拿更多的东西来交换。”
陆修远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苏晏说什么他都不觉得意外,“只要国公爷能帮我解疑,你想要什么,只要在我能力之内,我都可以考虑。”
苏晏莞尔,笑得温润而魅惑,“不久的将来,我会在京郊选一处风水宝地修建我和微微百年后要用的陵墓,这里面得花费多少钱,恐怕就得劳烦陆少爷你随便出点血了。”
出点血?这是随便出点血么?陆修远倒是险些先吐了血。
苏晏的陵墓怎么都不可能普通,几十万两银子根本就不可能摆平,一百万两都还是保守估计。
这“血的代价”未免太重了些。
“国公爷这是要我倾家荡产啊!”陆修远语含幽怨,虽然比起生母的下落,再多的银钱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可真的拿起来“提一提”的时候,肉痛心也痛。
苏晏示意,“你不妨说说,找我做什么?”
陆修远只稍稍迟疑了片刻就把那枚玉坠取出来,转动轮椅至苏晏跟前交到他手里,“这东西,你认不认识?或者说,你听没听说过它出自于什么地方?”苏晏养的那些暗卫,在情报这一块有着相当惊人的准确率和办事效率,而且从无停歇,几乎每天都在打探情报,近的,远的,与他有关的,与他无关的,但凡是“秘密”,苏晏都会去涉及,陆修远不知道这个人存了什么心思又想做什么,但他心里对这支情报暗卫是相当折服的,况且,以陆曲两家曾经发生过恩怨这一点来看,苏晏一定掌握着陆家所有人的情报,包括他生母。
陆修远理解的方向没错,苏晏的确握着陆家绝大多数人的情报,可他意料不到,陆清绾这个人被苏晏忽略了,关于这个人的一切,苏晏的消息来源有限,况且时隔这么多年,就算再强大再逆天的暗卫也不可能找得到一个人的生前死后所有情报,这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过,找不到直接证据,可以推测,苏晏将玉坠摊开在手心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陆修远。
陆修远马上紧张起来,苏晏果然不负他所望么?
“陆少爷,到时候可别忘了把修建陵墓的钱一分不少拿出来。”其实修建陵墓这件事早就归到赫连缙头上了,苏晏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从陆修远手里黑点钱,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对待情敌,不能杀的话就尽情占便宜,反正对方有的是钱。
陆修远点点头,“前提是你得帮我找到玉坠的出处。”
苏晏将玉坠扬起来,“这种玉坠并非普通的装饰物,而是一种类似于令牌的东西。”
“令牌?”陆修远蹙眉,“做什么用的?”
“做什么用的我不知道。”苏晏再一次端详着玉坠,确定了材质以后笃定道:“但我敢说,这种东西出自北燕皇室。”
陆修远骇了一跳,面色沉了沉。
北燕皇室。
看来他一直的猜测没错,他遍寻南凉都找不到生母的踪迹,她只能是去了北燕,况且当年劫走母亲的其中一人说过话,口音暴露了他是北燕人。
“你的意思是说,在北燕皇宫,这种东西很多吗?”陆修远迫不及待地问,已经有了些许眉目,不能就这么中断,不就是修建个陵墓么,只要能得到生母的全部消息,哪怕真的倾家荡产,他也无所谓,钱没了可以再赚,但这条消息一旦断了,他就再也找不出真相和母亲的去向了。
“非也。”苏晏摇头,“正因为是令牌,所以才不会大批量生产,如果我没猜错,这是帝王发出来的命令,而且是暗中的,不能见光,所以这种东西不会太多,能有个四五枚就不错了。有件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易白头一回来南凉的时候弄瞎了黄妙瑜的眼睛,他从她身上拿走的,就是与你手中这个一模一样的玉坠。”
陆修远神情一震,“黄妙瑜?”
那个人难道与北燕皇室也有关系?
“不过,玉坠的所有者并非黄妙瑜,她只是阴差阳错得到的,真正从小戴着那枚玉坠的人,是云静姝。”
陆修远再一次露出震惊的神色,他曾经查过很多人,多数往青楼去查,并没想过要查官家小姐,却原来,是自己弄错了方向么?
“我可以再给你透露一条,云静姝之所以被劫狱,是因为找她的人到了,她被易白带回了北燕认祖归宗。”
“云静姝到底是谁?”
“北燕靖安王府的郡主。”
北燕,又是北燕,如果云静姝脖子上的玉坠是从小戴着的,那么给她玉坠的人只能是她的亲生父母。
“那是她生母的遗物。”苏晏看穿他心中所想。
靖安王妃?
陆修远拧着眉。有没有可能,靖安王妃与他生母之间有着某种联系?或者说,靖安王妃就是他生母?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后面的话,得靠你自己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了。”苏晏将玉坠还给他,马上让人准备文房四宝,把陆修远答应的事情写成欠条“逼着”他签字画押。
陆修远有些无语,这个人,难道还担心他出尔反尔不成,这么大个陆家,他就算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至于么?
收了欠条,苏晏面上难得的浮现几分笑意,“陆少爷,咱们的交易时间结束了。”
这是刚坑完人就一脚把人给踹开。
陆修远黑着脸被“赶出”了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