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日的早晨,下了一夜的雪终于晴了。
宝如好容易从杨氏的唠叨声中逃出来,听说昨夜季明德三更半夜跟李少源两个走了,便从海棠馆的后门出来,沿小径上了上东阁。
上东阁的山坡上,雪被清扫的干干净净,站在石几上望下,长安城青砖卧雪,一片银妆,雪白妖娆,在阳光下美的刺眼。
再往上两步,上东阁后面的竹林中也是厚厚一层白雪,青竹在雪中挺立,分外惹眼。
宝如眼瞧着上东阁一点烟火气也无,以为他们出门去了,准备下到盛禧堂去看一回老太妃,往前两步,便见李少源从上东阁院子里走了出来,他身着一袭正红面的蟒袍,眉清目秀,笑盈盈望着院门上。
宝如随即止步。
倘若只有少源一个人,为了照顾尹玉卿的心情,自然还是少见面的好。
很快季明德就出来了,与李少源肩比同高,同样的瘦挺,但走起路来下盘比李少源更扎实。显然,昨夜他果真宿在上东阁。
“那些文臣没什么好怕的,最重要的是咸阳大营,一直在尹玉钊统辖之下。如今少廷不在,在咱们杀尹玉钊的时候,必须得有个能震得住营的,带五千精骑往咸阳大营,确保咸阳大营不乱。”李少源边走边说。
季明德止步在山坡上,望着盛禧堂,闭眼许久,道:“届时,我镇营,你抓人,如何?”
漫天雪色,蟒袍上金线刺绣惹眼,李少源两道秀眉微挑:“尹玉钊可不好对付,为何你不上,而要我去?”
季明德轻嘘了口气:“没有为什么,这是军令,必须执行。”他转身便走,只留李少源一人在原地。
宝如一直站在原地,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直到李少源折回上东阁的院子,才从原路返回。
从初一到初三这三天里,季明德一直没有回过海棠馆。筹谋着要杀一个国公,咸阳十万驻兵的统领,并禁军侍卫长,他要忙碌的肯定很多。
宝如当然没有蠢到去给尹玉钊通风报信,让他早早准备好与季明德持戈开战。她选择稳稳的等,等季明德回来,毕竟他是她的丈夫,若不想他们其中一个人死,就得从季明德身上下手。
初三这日,李代瑁差人来请,要宝如去一趟外书房。
李代瑁果真是一心向道了,因是新年,白衽道袍,本黑鹤氅,鹤氅上风毛凛凛,面目叫细髯遮着,悬鼻挺挺,两目炯然而毅,还是以往的清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见宝如进来,指着椅子让她坐了,自己却转而踱到了窗畔。
苦豆儿就站在一旁。李代瑁给灵郎使个眼色,让灵郎把苦豆儿带走。
如今这院子里也少人,案头清清减减,只摆着一方朴砚,一只拙木笔架。
这书房跟李代瑁的性子一样,一点儿都不热乎,宝如坐着,渐渐觉得有些冷,裹紧了身上那件灰鼠皮的斗篷。
李代瑁开门见山,道:“你去光禄寺那一回,马车被撞,断了车辙的事,为父查出来了。”
当日,宝如去光禄寺看瓷器,车辙叫人做了手脚,于半路断裂。回府之后,宝如让苦豆儿去查此事,苦豆儿于府中没有查出什么来,倒是查到做手脚的那个人,与中书陈宸的儿子陈宣有些关系。
陈宣想要求娶白明玉,不顾太后是个年不满三十的艳寡,天天递折子进延正宫请安的事儿,宝如听人说过多回。她直觉此事与白明玉和白太后有关,遂也不告诉季明德,转而将此事告诉了李代瑁。
倒不是宝如不信任季明德,或者不肯去依靠丈夫。而是因为,李代瑁毕竟是这一家的家主,他本性并不是个犹豫的人,做事亦够果断。
当初赵府轰然倒塌,朝中四位当权者,尹继业和王定疆都死了,白凤仗着个儿子隐于深宫,不知道宝如恨她恨到了骨子里,大约是红眼病又犯了,竟然转着弯子指使人做手脚。
宝如厌恶白凤的小人心性,却不欲季明德在朝臣们紧盯着他的当口,再因为义气用事而为此惹些小麻烦,叫朝臣更有攻击他的理由。
所以,她才会报给李代瑁,叫李代瑁来处理此事。
李代瑁道:“事实上此事不止陈宣和白明玉,而是白凤和你祖母勾扯到了一处。你祖母事先将你出门的事透到白明玉那里,从马车,再到锯车辙的人,全是白明玉委托陈宸的儿子陈宣找的人。”
自己的老娘居然协同白太后的侄女一起害孙媳妇流产。李代瑁在顾氏之事后,深刻反省自己是只丈八的灯台,照得亮别人照不亮自己,对门庭警醒了许多。听宝如说过此事之后,立刻派人去查,再到查出底细来,气到火冒三丈,老太妃摔倒三天了,他连看都不曾去看过一眼。
默了良久,李代瑁才道:“去吧,回院好好歇着去。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好玩的,差人报给为父,为父差人去给你找,穷天下之所有,只要天下有的,为父都会给你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