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馋言媚上,也最恨馋言媚主之人,土匪里当然没有那样的人,可是官场上有,像卓玛这般,对着灾民就恶语相像,只待他一出现,便甜言蜜语极尽丑态的小人。
瞧着叫人作呕,可随着他一步步越走越高,这样的人会如马蟥一般涌上来,到那时该如何分辨?
季明德再长舒一口气,笑着下了楼梯。
好在有宝如,有宝如在,他就不必在这些事情上多费心思,她不止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良伴,是他的爱人。
是可以用最委婉,最好玩的方式,提醒他时时明目,去看清世道的那个人。
转身出门,入更的锣鼓才敲过,季明德打算去收拾尹玉钊,并把宝如最宝贝的小青苗给她带回来。卓玛在王府闹了那么久,丑态毕现,宝如给他挑明事情的时候,已经忍了很久了,她心中必定也有很多委屈。
总得变着法子献点儿宝,才能讨她欢心不是。
只待季明德策马离开,卓玛脸上的笑又变成了无比的嫌弃。
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她倒换了好几张脸。来吃粥的,也不全是讨饭的,很多皆是长安城附近的农户,谁家不是米满仓实的。
眼看五更,天渐渐亮了,一个胖妇人来盛粥,卓玛累了半夜,等不到季明德回来看自己如今的表现有多好,扛着勺子看了片刻,啧嘴摇头:“大娘,胖成这样还吃粥,您也不怕再肥下去,人把您当成猪?”
这胖妇人愣了片刻,才明白这看起来笑的跟那仙女儿一样的小姑娘竟是在骂自己。抿了抿嘴,哇的一声哭:“娃她爹,我被人叫猪,这孩子我不生了。”
却原来肚子高挺,这胖妇人是个孕妇。
她男人就跟在后头,也将卓玛的一言一行看在眼中,一怒之下一碗粥便拍了过去,冲上台子就要扯着卓玛来打:“小小年纪嘴巴这般毒贱,看我不打死你。“
卓玛扔了粥勺也是哇的一声哭:“这灾民闹事了,杀人啦,杀人啦。“
义德堂的兄弟们不明究里,以为灾民闹事,一涌而上,将那砸粥碗的男人抓了起来,扭着便要去送官。
宝如昨日睡了半宿,便一直在等尹玉钊,他走的时候答应过,要把小青苗给他送来的。早晨赶五更吃了早饭,左等右等等不来尹玉钊,便出了王府,在荣亲王府正门外等。
这不,她和苦豆儿多走了几步,入了东市,恰就把卓玛这人前一套,一人后一套的鬼脸全看在眼中。
宝如回头,对苦豆儿说道:“既是在义德堂门前,她代表的就是义德堂的脸面。施粥是善事,但你看那孕妇,大着肚子叫人嫌弃不说,连丈夫都给送了官,这不是造孽么,快去,说几句好话把那人追回来。”
苦豆儿领了命,转身走了。
苦豆儿和尹玉卿一样,是见着卓玛就恨不能撕花她的脸的,等传完了话再回来,恨恨道:“嫂子,卓玛这摆明是等大哥回来,给大哥看的呢。大哥才收拾她一回,那嘴巴还没好了,这就又开始装象了。”
晨光之中,正红面的锦缎冬袍,烟灰色的风毛微颤,宝如一张圆圆的小脸叫风毛围绒着,一口口往外呼着热气,两只手袖在貂绒袖筒中,抿唇一笑:“那咱们正好看看,你大哥会拿她怎么办,好不好?”
苦豆儿和杨氏,皆是只要一说起卓玛,立刻就能精神百倍的,立刻就来了精神:“前几天的夜里,我可是照实了搧过的,这一回大哥肯定也不会放过她。”
宝如依旧在远远望着卓玛,轻轻叹了口气。
她其实揭穿卓玛揭穿的太早了,就好像诱蛇出洞,她应该更稳的,稳住自己,让卓玛继续伪装着自己的天真单纯,讨好季明德,再看看,季明德对于卓玛那份喜爱,最终会走到什么地步。
卓玛虽然非是真的天真单纯,可世间果真性子纯真,相貌绝美又善良单纯的小姑娘多的是,抛开婚姻,宝如想知道季明德对于天真小姑娘的那份喜欢,将会走到什么境地。
会纳她作妾吗,做妾,认她做主母其实是最次等的。
若有个真正优秀到让季明德赞叹又欣赏,而又美艳动人,天真单纯的少女,他会养做外室吧,会与外室把酒言欢,畅谈诗怀,于她却只是家庭,责任和义务吧。
维系婚姻的并不仅是爱情,她和季明德同患难,共甘苦,一路走来,婚姻坚实无比。
可她还是太贪心了,便季明德要做皇帝,她也不想像嫡母段氏那样,去跟别的女人分享他。床榻之上,餐桌之上,起居之间,卓玛都叫她刺心,叫她厌恶,叫她难以忍受,所以她才会戳穿她。
她不想和卓玛,或者别的任何一个女子分享季明德,便他做了皇帝,给她皇后之位,也不行。
所以,更爱的那个人总是输的更厉害,因为她压根就不敢试探季明德的心,所以她才会过早的戳穿卓玛。
这样想着,宝如又觉得没意思了,拦过苦豆儿道:“豆儿,咱们回吧。”
俩人才刚转身,身后一人奶声奶气唤道:“小姑。”
这是小青苗的声音,去年在秦州一别,本以为此生都不能再见的。
宝如身子僵了僵,缓缓回头,便见季明德穿着件青衫,晨光中面色哑白,寸长的胡茬掩面,笑出两颊深深的酒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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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怀里抱着个孩子,五六岁的样子,笑的腼腆羞涩,见宝如回头看自己,从身上那件竹青色,蜀锦面的小夹袄里掏着,掏了半天,掏出块沾着芝麻的虎皮夹心糖来:“赵宝如,回回见你都在哭,真不知拿你怎么办才好,吃块糖,不哭了好不好?”
说着,小青苗便伸着两只小短手够了过来。
宝如往前赶了两步,下意识的伸手,便想去抱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