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换这匹,血统最纯的大宛名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可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终归不是旧同伴了。
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这是第三回换同伴了。季明德拍了拍小母驴的背,转身离去。
月似明盘,海棠馆大门外止步,季明德才想起来,今天是中元节。他原来在外做匪,总是半夜归家,每每半夜归家,次日杨氏起来便要头疼脑热,时日一久,他便习惯于回家之后,先在外面找不把帚,拍净全身,再打水冲个凉,然后再进屋,否则总怕带了脏灵恶灵进去,要扰杨氏身体不安。
相较于他走之前,海棠馆冷清了许多。两边厢屋也像是没人住的样子。
苦豆儿是住在后罩房的,当然此时肯定在梦中。
季明德沐浴过,推了把正房的门,推之不开,见书房的窗子虚掩着,转身推开,跳了进去。屋子里颇有些闷热,甜腻腻的香气。
计划中至少要打三个月的仗,两个月便打完了。说起来,其实心中颇愧。所有最危险的战役,皆由李少源做先锋,深入敌后的突袭与回抄,也皆由他来完成。
他时时有退路,荣亲王府世子爷,一身红披,时时冲在最前面,是在玩命。
便为此,季明德打算杀尹继业的时候,放过尹玉卿那个嘴巴毒贱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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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里意外的没有陪寝的丫头。这可不妙,他不在的时候,季明德还是希望有个丫头伴着宝如的。
屋子里甜香愈浓,站在床畔,季明德不相信自己已经回来了。
黑糖的焦香,和着八月桂花香,沿途只吃了些干粮,连水都不曾喝过,饥肠辘辘,又无比的焦渴,但他并不觉得饿。一扇又一扇的床屏,她将它全拉了出来,一尺半见方的薄扇,从头笼到脚,比纱帐透气,又遮风。
宝如就蜷在床里侧,蚕丝锦被轻遮,黑暗之中,季明德轻轻唤了一声:“宝如!”
“唔……”她似在梦呓之中,呼息略喘。
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季明德并不上床,转身坐到了地上,闭眼仰头,靠着床框一下下的轻磕着脑袋。
她忽而哼了一下,季明德于是停止了这莫名其妙的磕响,上床,支肘侧躺在她身边,于黑暗中,嗅着她发间那股子淡淡的桂花甜香。
许是夏夜炎热的缘故,她两颊格外的烫,呼吸间亦是甜甜的麦芽气息。季明德手有些痒,自她唇侧揩过,她像寻奶吃的小儿一般,唇嗅着他的手指,疾喘着,两瓣唇轻轻碾蠕,忽而刺溜一下,流了些口水出来。
他忽而想起,自己从土蕃带回来的奶酪糖忘在了鞍子上,居然还没有卸下来。
她是顶爱吃糖的,无论麦芽糖,蔗糖还是黑糖,或者能酸死人的奶酪糖,都喜欢吃。他不喜糖,上辈子到死,竟未给她买过一颗糖,想想也是莫大的遗憾。
记得俩人有一回在成纪县城里赶集,恰逢腊八,集市上无比热闹。乡间小集市而已,无论什么东西都蒙着一层土,经过处卖麦芽糖的摊子,摊主搅着赤红的糖浆,两只满是冻疮的手,掐掐捏捏,便是一只花馅。
恰有土蕃兵的马蹄踏过,灰尘扬天,那一枚枚摆着的麦芽糖上,厚厚一层尘土。
她在那摊子前站了很久,并没有说自己想吃,只是说:“明德你瞧,这老先生捏的可真好看呢。”
摊子脏成这样,那摊主手上的冻疮眼看化脓,季明德当然不会给宝如买那种东西回去。遂道:“那东西脏,你便馋,等我改日寻处干净的摊子给你买了来,如何?”
她咬着唇,一手抚上肚子,小声道:“并非我要吃糖,是孩子想吃糖呢。”
土匪也皆有家,季明德见过很多妇人怀了孕,会说孩子想吃肉,孩子想吃酸,孩子想吃甜,孩子想吃天上的大白鹅,扭天作地,大冬天要吃荔枝,大夏天闹着要吃冰。
宝如从不曾作闹过,那还是唯一一回,她拿孩子说事。
季明德失笑:“孩子不过是个芽而已,她连五味都不能辩,怎知要吃糖?”
她叫他拖着,一步三回头,终是跟着他走了。
若非这辈子到长安之后,看她吃糖吃到牙疼,捂着脸颊哭着还要吃,两辈子,季明德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当时有多馋那甜甜的麦芽糖。
他这辈子可以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但上辈子,回头看着麦芽糖摊子的那个宝如,他两辈子都回不去,都无法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