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着,他就绝望了。领头一人,纯白色战马,银甲红披,那是叫土蕃军人人胆寒的荣亲王府世子李少源,既他在对面,显然后方增援部队,已叫他绞杀怠尽。
这俩兄弟,两个多月来势如破竹,季明德正面攻击,李少源侧面相辅,深入腹部,从后方截杀,眼看要直逼都城逻些。
先锋大将紧紧跟在他身后,吼问道:“赞普,我们怎么办?”
赤炎在铁索上闭了闭眼,前有追兵,后有伏虎,怎么办?绝境之中找生门,他抽出匕首,一把切断绳索,身如悬锥疾落,掉进了正下方汹涌湍疾的耗牛河中。
主帅投河,已经连番大败的兵士们自然一窝蜂一样,纷纷跳下百丈悬崖,跃入汹涌奔腾的耗牛河之中。
相逢在河对岸,李少源红披如染,季明德白甲闪着银光,两兄弟身后兵甲铮铮。
青青草滩上,炊烟四起,已是夕阳时。
干粮是炒豆子,佐着呛喉的马奶酒,李少源一口饮尽:“再往上便是高原,我们中原士兵,抵受不住高原气候,多走无益。
倒是剑南道,那是我父亲多年来的忧心,怕土蕃和南诏经剑南道而联手,你带兵去趟剑南道,我得回长安,去看看玉卿。”
听说尹玉卿被李代瑁送到感业寺了,喳喳呼呼的小丫头,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他曾险险放弃她,如今却是一门心思,诚心实意,想和她好好过日子了。
季明德颊侧胡茬青青,笑出深深的酒窝来:“剑南道你去,我得回长安了,我家宝如只怕等我等的心急了。”
李少源咬牙低声:“姓季的,老子任你差遣,但这是为公,我尊的是你的官衔,而非你这个黑心狡诈的土匪。玉卿的耳朵,宝如在关山中所受的苦,回长安咱们再慢慢算,我要先回。”
季明德笑着摇头,柔声道:“此事不容你置酌,去剑南道吧,为此,我可以不杀尹玉卿。”
止这一句,李少源顿时闭嘴。
兄弟情义,只能在难时,当敌人退去,关起门来,他们依旧是生死不分的仇家。
季明德不算是个好人,也不算是个恶人,他只是个冷酷无情,不知反省的人,没有身生为人的悲慈,也从不曾为自己作过的恶而反省,或者半夜梦怀时,怀着一丁点的罪恶,他其实就只是个,能自圆其说的魔鬼。
季明德再呷一口酒,白日杀伐在外倒也无事,闭上眼睛总是宝如的脸,在梦里蜷着身子哭,问之无言,触之便躲,上辈子的噩梦时时上演,牵扯着他没有一夜真真着眠过。
分明,尹玉卿都叫他给赶走了,荣亲王府应该是安全的。可他无论梦还是醒,都悬心不以,一颗心,从离开她的时候空悬到此刻。
安排好军务,季明德挑了匹千里良驹,星夜而驰,直奔长安。
中元夜。佛堂里木鱼声哒哒传来,宝如躺在床上,意兴怏怏拉开床屏,将自己圈围在方小小的世界里,窗外凉风透入,有这床遮着,不会吹的人头疼,却也凉意森然。
一般人不细看,只当这不过仕女图而已。
隔着隐隐透透的床屏,苦豆儿在窗前坐着替宝如纳鞋面,见宝如将扇窗屏拉开又合上,侧歪在里两眼定定的瞧着,笑道:“嫂子,不过一家三口玩乐尔,你从上面能看出花儿来?”
这床屏的最后一幅,算不得春宫图,至少宝如目前还未看出何处有淫癖之处。
月门外莲叶森森,墙角两枝梅,清供菖蒲与松枝。宝蓝围边竹席上,妻子摇着团扇,丈夫正在逗个圆胖胖的小儿,小儿腿似藕,结红绳,圆圆的脑袋格外可爱。
性之美好,在于人伦,所以这则床屏最后一扇,无癖无私,却是真正的点晴之笔。
顾氏非得要听李代瑁说句爱,才肯相信他真的爱她。但宝如觉得,相比于言之出口的爱,这样一幅简简单单的画,便是最好的表答。胜之千言万语。
悠容的大丫头雪吟进了院子,笑吟吟道:“如此热天,真真难熬。我家姑娘请了少奶奶多回,您又不肯去,这是佛堂里才供过的槐叶冷淘,她不肯一人吃,叫奴婢端来给二少奶奶吃呢。”
两碗槐叶冷淘,蒜瓣儿叫醋泡成了褐色,闻之一股酸爽,惹得宝如也坐了起来。
自打青蘅一闹之后,宝如便指个借口,将秋瞳也打发了。一则多年的姐妹,防不胜防,她怕秋瞳最后也要为了顾氏与自己撕破脸,索性不给顾氏插手的机会。让她到了晋江茶社,学门手艺,还不致最后闹到像青蘅一般,两边都不用,最后稀里糊涂卖给个小子。
如今院唯有她两人,宝如与苦豆儿两个对坐,说说笑笑中一人分食了一碗。
涮完口再躺到床上,宝如不知为何心慌眼热,两只眼皮子不停的突突跳着。
苦豆儿是与她同睡的,绣了两针渐渐趴到了桌子上。
凉风阵阵扑进来,宝如唤道:“苦豆,关门关窗,咱们睡吧。”
唤了两声不语,她便想爬起来,自己去关。却不知怎的,混身瘫软如泥,脑子还是醒的,手脚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