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李少瑜带着一帮纨绔终于走了,骤然冷清的院子里,宝如竟还有点不适应。
她离开时驻扎在坊外的官差,此时直接戒严进了院内,三步一岗,将整座院子团团围扎。
季明德已经回来了,李少源亦在,二人皆站在檐廊下。
季明德还是那袭青直裰,李少源一身本黑公服,一左一右,门神一样站在窗下,冷冷望着院中的官差们出神。
正房中灯火照映出来,野狐正在收拾李少瑜留下的残羹剩酒。
此时离放榜还有六个时辰,已经有很多举子并家人凑到了贡院门口,等待会试后入选的榜单贴出来,要看榜上可有自己的名字。
这是改变命运的一夜,十年寒窗,三年等待,是成为人上人,还是继续回去头悬梁锥刺库,就在今夜。
见宝如进门,季明德两步下了台阶,接过她手中一串儿寸长的小泥鳅:“出去逛了半天,就只买了几条小咸鱼回来?”
宝如心说方才出门的时候,咱俩还在吵架了,如今可不是好好说话的时候。
可是廊下李少源两目咄咄看着,她当然不好跟季明德置气,为了不叫李少源以为她过的不顺遂,连稍微不好的脸色也不敢露出来,遂也笑了笑:“这东西合猫的口味,听它叫的,这是馋呢。”
俩人进了西屋,李少源仍在檐廊下一动不动的站着。宝如如芒在背,在瞧小猫吃泥鳅。
季明德踱至窗前,隔着窗子也可以感觉到李少源一双目光中的怨毒。
从只能在拐角那柱樱桃树下站着,到光明正大进驻这间小院,李少源简直是瞌睡遇着枕头。
都成了亲,还放不下当初的未婚妻。想拐宝如私奔,又想对自己的妻子负责任,季明德很想问一句,当初她被人逼到奄奄一息时,你在何处?
“宝如,你想不想去看放榜?”季明德在里面的八仙桌侧点了两盏灯,屋子顿时亮了起来。
宝如轻捋着小猫,摇头道:“不要。”
她准备把下午的气再撑会儿,拼着被卖掉的风险,也要让他知道,自己心中早已没了李少源那个人才行。
她坐在圈椅里头,在逗桌上的猫,两只眼儿恰似猫的一样圆,兴致勃勃,全神贯注。
季明德也走了过来,挠着她的贝壳似的小耳朵,忽而俯身,离的太近,窗扇上俩人已是耳厮鬓磨的样子。
宝如对季明德整个人,他唇齿间的气息,他身上的气息,都有一种靡醉之感,那感觉经他一次次逗欢而来,藏在她的骨髓之中,一经嗅到,她整个人从骨子里都在发软。
但他这样子,就仿佛今天早上种了满脖子的桑椹,肯定是故意的,故意做个李少源看的。宝如心中腾起不适,刚欲躲,却叫季明德一把揽入怀中,窗上两个影子,骤然相交。
“赵秉义当年并没有倒卖过考题,你祖父也是枉死的,这你都知道,对吧?”贴耳,季明德语调微冷,说的是正事:“他们不能屈死,赵青苗也不能永远是个罪臣之后,否则,往后他就只能是个贱籍,一生都是贱民。”
宝如抬头,窗纸上二人四目相对,她侧脸的每一部分,都被烛光无巨细的照耀出来,洒在窗纸上。微高的是季明德,二人四目相对,眼看凑到一处,李少源终于不再看下去,几步下台阶,出了院子。
“你想要我做什么?”宝如终于放开了猫,也渐渐敛去脸上的笑容,一脸小儿欲办大事的凝重。
季明德哄孩子一般,柔声道:“赵放因科考被黜,寒门举子再难有进阶之路。李代圣所有录的,全是他的门生。
我叫李少源盯着难以脱身,你代我去去孔庙,今夜,大魏十三州的举子皆会跟着你,请出孔圣人的牌位,大闹贡院,你是相门之女,也是我们秦州举子的代表,作废今科的成绩,也要闹掉李代圣的总裁卷一职。”
李代瑁只防着秦州举子闹事,他却于私下,联合了大魏十三州的举子,要一同闹事。
文人是国家的脊梁,是将来的朝之砥柱,若十三州的举子联合起来,是可以闹掉李代圣的总裁卷一职的。
甚至于,可以动摇这个王朝的基业。
院外窄巷之中,夜风微凉,尹玉卿特地趁马车而来,遥遥见李少源在一处拐角站着,隔车窗伸出只小手儿来,笑吟吟道:“不呈想大理寺的公差如此辛苦,我特地做了几样点心,煲了一锅汤,你先喝口汤,再行公差,如何?”
李少源上了马车,盘膝而坐,望着尹玉卿,她今日笑的格外温婉,身上一件藕色小袄儿,头上插着只碧玉簪子,清清爽爽,自食盒中端出汤盅来,双手捧给他,便笑盈盈的望着他。
低眉呷了口汤,李少源将尹玉卿带来的点心全递了出去,让灵光和炎光分给在此当差的大理寺公差们,淡淡问道:“那封信,你何时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