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她之所以忽而拐着秦州腔说话,是因为这少年恰是她在长安时的老熟人,李悠悠的哥哥李少瑜。
按李悠悠当时的说法,他此行翻关山而来,应当是来找她的。行路上宝如不欲起波折,所以头巾将自己裹了个严实,要假装个不认识。
她自幼长在长安,秦州话说的并不好,但长安人未听过秦州口音,听不出所以然来,李少瑜边听边点头,赞道:“爷爷我走南闯北,就觉得这秦州土话最好听。听说秦州妇人多爱唱山歌,你瞧爷爷我打长安来,翻了五天的关山,就想听句秦州山歌,小娘子给咱唱两句,好不好?”
宝如笑了笑,道:“秦州城里自在专门唱山歌的妇人,我是乡妇,不懂唱那个的,你快走吧。”
李少瑜忽而扬腿,猩红色的阔荡裤紧紧扎在靴中,也学宝如侧坐在了马鞍上,甩着马鞭道:“不好,爷我今儿就要听小娘子唱一曲……”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脸颊上有物飞过,伸手一转的功夫,鬓角结结实实着了一石子,疼的晕头转向,回头一看,便见田梗上站着七八个脏兮兮鼻涕满脸的黑小子,一人手中一只弹弓,小王八蛋们,竟拿弹弓打他了。
李少瑜指着侍卫们道:“看来秦州妇人天下第一的可爱,男人们却不怎么样,去,抓住这些小鬼头们,扒了裤子一人给爷抽上三鞭子,看他们往后敢不敢打客人!”
宝如觉得自己越说越多越露馅儿,不好再说,不说又怕李少瑜真要打人,正准备跳下马去拦那些侍卫,喊季明德,忽而回头,便见庄子里涌出上百号穿着乌鸦鸦粗布衣的男人们来。
季明德已经到了毛驴跟前,也不说话,环手勒上驴缰绳,冷冷盯着马上那趾高气昂,意气风发的少年。
乡里人,或者说土匪们在那京中小少爷的眼中,样子当然有些呆傻。他们先护孩子,然后便将整条路堵上,为首一个躬腰塌背头发糟乱的像鸡窝一样的,正是黄五,结结巴巴问道:“官爷,你何故要打我家孩子的屁股。”
李少瑜指着自己的鬓角道:“瞧见否,爷爷这儿还青着呢,就是那几个小鬼头打的。”
黄五率着众人再往前一步,歪着脑袋,看起来又呆又傻,但是渐渐儿的,就把李少瑜和他十几个护围卫了个水泄不通。他道:“官爷无凭无据,怎能说我家的娃打了你。”
李少瑜着了一顿打,本也是吓唬孩子,见这乡人又呆又蠢又还犟,抽了背上负剑,指着黄五道:“想要凭据,来来,靠近点,爷爷给你!”
季明德手往腰上一按,这乌鸦鸦一群肮脏的土匪们,手皆按到了腰上。
若果真打起来,以一抵十,李少瑜必死无疑。
宝如一把掰上季明德的肩膀,悄声道:“让你的兄弟们退了吧,这人我认识,那是个好人,咱们赶路要紧,无事不要生非。”
季明德紧紧盯着马上趾高气昂的少年,他腰间挂着一块鎏金腰牌,上面只有木子二字,合起来是李。
他直觉此人怕就是宝如心中念念不忘那个李少源,也许他终于治好双腿,来秦州找宝如了。
看马上的少年如此猖狂,季明德哑声道:“好人会无端调戏沿路撞见的妇人?”
他已盯好马上少年的命门,只须抽刀一跃,就能划开他的咽喉。
宝如不敢大声,手攀上季明德的耳朵,悄声道:“他就那个脾性,见了妇人爱多说两句,并无坏心,听话,勿要惹事,好不好?”
但已经晚了,远处不知谁连发几枚石珠,打的左右开弓。
李少瑜忙不迭的四处抓石子,肩头还是吃了一石子。他一把将石子扔在地上,提剑吼道:“是谁,给爷爷滚出来!”
众土匪都在等季明德的手势,只须他一扬手,他们就会抽刀,将这十几个京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少爷抹成渣渣。
宝如死死圈着季明德的脖子,低声道:“明德,我从未求过你,好歹今儿退一步行不行?”
他腰里那两尺长的砍刀若落在李少瑜身上,英亲王李代寿就得绝后了。
相持片刻,季明德松了手,抱拳道:“小儿不懂事,您大人大量饶了他们?若还有气,我替他们赔罪,如何?”
李少瑜才注意到季明德,一个护卫策马过来,轻声叫道:“爷,这人怎么瞧着……”
瞧着那么像荣亲王李代瑁。
李代瑁在小辈面前向来威严,他天生两个酒窝,要是对着小辈们笑露出那两个酒窝来,什么亲王世子,皮鞭提起来脱了裤子绑在树上就是一顿抽。
李少瑜没少挨过李代瑁的鞭子,吓的两腿一软,几乎从马鞍上溜下去,暗暗叫道:“鬼诈,鬼诈,这人那里来的,难不成皇爷爷还曾给爷我生过个小叔叔流落在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