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睡的眯眯糊糊,叫个黄五隔窗唤了起来,穿上自己那半长的小棉袄儿,还不敢出门,得黄五隔着窗子再三保证是季明德叫她,才敢出来。
黄五和黄四平日跟在宝如身后,是她的两条小尾巴,这些日子熟络了,对这嫂子很是上心。虽黑天暗夜什么也看不清,还生怕自己那歪瓜裂枣的丑样要惊吓到大嫂,躬腰哈背,不停拿口水抿着自己脑袋上乱糟糟的毛子。
他带着宝如绕到后巷,走完季白家大宅子的青砖高墙,一直到一处蓬蒿连天,乌鸦乱叫的荒宅处,带宝如进了那荒宅,沿一条马车压的平平展展的路走着,边走边说:“秦州人有钱都爱起大宅,盖钱仓,但咱们季大爷与那些人不一样。他是个深藏不露的人,钱全藏在地下,这便是他进金银的老路,瞧见没?拉银子的车能把荒地压成平路,可见进了多少银子。”
季白家有地库的事情,宝如早就听杨氏说过。他后院有处石榴园,据说那石榴园子下面整个是空的,这些年挣来的上万金银,都锁在那地库里。
但是除了他,能进出那金银库的不超过三个人。这些年总有个姨娘替他管帐,但一般管不过三年,就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而死了,死了就再换一个聪明伶俐的进来。如今管金银库的,恰就是那莲姨娘。
进了一处柱歪檐斜的烂棚子,有一处门敞着。宝如跟着黄五进门,下楼梯,两旁灯火昏昏,往下走了约有两三丈,这地库才算见了底。
接着便是一条弥漫着潮腥之气,窄而长的通道。道中似乎那里漏了水,一声声不停的嘀嗒嘀哄作响。
黄五不是第一回进这地库,却也不敢大声儿,见宝如四处张望着,悄声道:“嫂子,笑一个!”
宝如还不知季明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黄五干嘛要带自己进季白家的地库,一颗小心肝儿悬的老高,那能笑的出来?
只她向来性子和善待人和气,不好拗这整日跟着自己的小土匪,遂抿着唇使劲儿一笑。
黄五长舒了口气:“千万记得一会儿进去一定要带着笑,否则三更半夜的,大哥一瞧我没把你哄高兴,会剥我的皮。”
宝如噗嗤一声,这下是真笑了。
她本两只眼儿圆圆,一笑浮浮的卧蚕,十五岁的少女,带着嗔恼与忐忑的笑,在那明明灭灭的烛下妩媚灵动,半是大家闺秀的矜持,半是小家碧玉的含羞,生动,甜美,只那一笑,黄五竟自惭形秽,羞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大张着嘴巴,口水自嘴角窜流而下,连忙又一把抹了,抽了自己一嘴巴道:“该死该死,我怎能如此盯着嫂子看呢?”
忽而不知何处漏了一声呻吟,像是个将死的人最后往外吐的一口气。嗒嘀之声愈甚,宝如听的分明,应当就在不远处。
她听着那呻吟声分外熟悉,往后退了一步,再侧走两步,那是一处穹顶弯弯的窑,顶挂铁索,上面挂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
黄五追了过来,欲拉宝如,又因为自己的手太腌瓒而不敢伸,小声劝道:“嫂子,那里挂了头正在剥皮的牛,血呲糊拉脏的很,快别看了,咱们赶紧走吧,大哥还等着呢。”
宝如已经看到了,似乎是头小牛犊,倒挂着,皮已经被剥了个光净,下面接着一只盆,血汇成珠,往那盆里滴着。
她转身欲走,那像牛犊的东西忽而屈了屈,又一声哼。而那失了皮肤的肋扇,还微微屈颤着。看到她的瞬间,最下面有两个东西扑扇扑扇。细看,竟是两只眼睛。
宝如手捂上嘴,险险欲叫,没敢叫,转身问黄五:“五哥哥,这究竟是谁?”
“胡知县的侄子,胡安。”既她看见,黄五也就不瞒了。
宝如往前两步,细细打量,这才看清那果真是个人,通身被剥了皮,像挂在街市上出售的小牛犊一样,两条黑黝黝的铁勾勾着两只脚,惨无人状。更可怕的是他居然还活着,还在往外吐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