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着中午还有一段时间,廖旭东已经开完了第二轮的会议。
从会议室里出来,他的眼神中还有一丝的疲惫,毕竟无论是谁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坐着车从县里赶到市里,再又连着开会,都会这么累的。
廖旭东昨日本也想过回家,不过这念头只是在心里晃了一下,便一闪而逝。
谁让他这还得到市里汇报工作呢?再说家里距离实在有些远,这一来一回,就得花不少时间。
不过本来吧,他还能找到人和自己分担工作的,可谁曾想,他这客套了两句,把这段时间一起干活的宁振涛给客套没了。
当时他们车才到长水县,宁振涛拉着他就往畜牧站跑,一副火急火燎姿态,这是因为他们事先说好,到畜牧站顺便确认一下最近长水县的情况。
他随口一句:“振涛,我看你这挺着急,要不你就先回去,剩下的工作还有我呢。”
宁振涛眼神一亮:“好,那我就先回去了,辛苦你了廖技术员。”
廖旭东被这转折说得一愣,忙紧紧抓住了宁振涛:“不过这回猪瘟防治,你可是出了大力气的,你对情况了解得比较全面,这没有你……”
“有你就行!”宁振涛的大掌毫不客气地往廖旭东肩上一拍,豪迈地笑了笑,“你可是专业人才,我哪懂这些,开会对我来说可难了,你别和我客气哈!我就不耽误时间了,先走了,毕竟我的本职工作还是养猪嘛,我得回去看看家里的猪怎么样了。”
正好刚去视察完工作路过的吴县长只听到了回家两个关键词,凑热闹地靠了过来:“辛苦你们了,宁同志你要回家是吧,还真不太巧,县里的车下午拉了人回来还在消毒呢,这样,仓库那有辆自行车,有点老,你先拿着去用吧!”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廖旭东就看着宁振涛像是一阵风一样离开又出现,骑在自行车上和他挥挥手,人说没就没。
看着宁振涛消失不见的身影,他这是只能摇头。
天天待在一块,他自我感觉对宁振涛的了解还是深了不少,他啊,小事犯懒,大事从不耽搁,偶尔看着精明吧,但其实人特别的淳朴憨厚。
宁振涛这心里就没过那根筋,从来也不懂防备别人,这一心呢,就和那他上回翻出来的报纸上写的一样,一心就想着能让大家多吃点肉。
只是廖旭东有时候也生气,这宁振涛怎么就这么没有心眼。
宁振涛难道就不怕他把自己的功劳全给占了?要知道这样的事情那是多了去了,廖旭东虽然是搞技术的,可也听到了不少故事,那些占人功劳的,好一点的吃肉还给人喝口汤,差一点的防着事情曝光,恨不得就把做实事的人踩进地里。
他看宁振涛这是真信任他,这份傻气要廖旭东有些感慨,不过他可绝不会亏待了宁振涛,该是宁振涛的功劳,那还是宁振涛的!
他刚刚开会一听,才知道他所负责的几个县是情况最好的。
市畜牧站的副站长还感慨呢,他们起初没狠下心――毕竟省里发下来的材料也是指导性的文件,对于具体情况说得不是那么详细,摸石头过河,结果情况一度扩散,要不是那段时间严格监控死猪流向,恐怕还会多上几个长水县案例。
好在宁振涛和廖旭东一道写的报告和材料交了上来,他们讨论了几轮,最后狠下心来按这份材料来实行,这才及时遏制了市里猪瘟的进一步扩散,等到了发下来的猪瘟疫苗。
最关键的是,长水县等几个县城的疫情缓解,使得周边的几个县城也随之安稳了下来,原先并不充裕的疫苗分配压力少了许多。
副站长说得心有余悸,他当时和另一个副站长去拉疫苗的时候,还瞧见省会和其他几个市畜牧站的员工压力大到在办公室楼下的树边抽烟呢!还求爷爷告奶奶地想私下和其他几个市区换上一些。
当时他在那听说,像是几个重灾省份,那都没有什么疫苗压力了,因为猪一死就是一片,都没有猪了,那也不用操心疫苗的事情。
副站长当即就去用了政府的电话,和站长沟通,把他们之前就送上去的报告再补充数据强调了一遍,听说现在省里也已经在推行他们的“C市方案”了。
已经在门外等了人一会的吴县长见着廖旭东出来便亲切地打了招呼:“小廖,我们一道回去?”
吴县长是特地来等廖旭东的,他这心里还放着事呢。
廖旭东没有拒绝,这能蹭车当然要蹭,只是他不是溜须拍马的个性,不知道要和吴县长说什么,只能看着窗外。
廖旭东心里同样有件事要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今天开会的时候听市畜牧站副站长强调了,之前因为疫苗价格和交通不便的原因,不少农村地区还维系着有养殖的动物生病自己处理,宁可听天由命,也不出来看病的心理。
再加上对疫苗价格的抗拒,这些年来经常有动物养着养着就没。
因此他们和省里在沟通后决定,等这事告一段落后就要开始狠抓这些工作,不过他们也知道不少底下畜牧站的工作量都很饱和,便决定要发文件要求给他们配上新的工作人员。
不过这工作人员具体要招临时工还是捧铁饭碗,那就得看各地情况了。
廖旭东心里想的是,能不能替宁振涛争取一下,毕竟宁振涛无论是哪方面的条件,那都是完美匹配的,而且这回还立了大功,只是他又怕长水县的情况不同,他这么建议最后反成了徇私,耽误了宁振涛就不好。
这可真难。
可就是这么呆呆看着窗外,廖旭东便忽地一愣。
刚刚快到市里固定等车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他好像看到了他的大姑父和大姑父家的肖烨。
吴县长:“小廖,我这有点事情,想和你参详一番。”
应该是他看错了吧?廖旭东转过来正面向吴县长:“哪说得上参详,我这不懂什么,县长您说。”
吴县长略一沉吟:“是这样的,今天在开会的时候,讨论到这个养殖的问题,小廖你也是知道的,市里是没有肉厂、养猪场这些。”
具体的政策他就先略过了,还没确定,也不必讲得太细。
廖旭东点头:“是的,之前我们开会的时候说过这个问题,不过这回也是因为没有这些,咱们没有出现严重的问题。”
他们省的地块就像是被人从中间砍了一刀一样,一半适合养殖种植,另一半也就是C市所在的区域,则不太合适,所以每年到了秋收的时候,他们就立刻拉起了别人后腿,这两年市领导便开始发展类似机械厂之类的产业。
这回猪瘟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其实还不是散户,像是省里的养猪场,听说这回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头猪。
“但是呢,我们也发现啊,像是小廖你和宁同志负责的这个大河村,不就没遇到什么问题吗?”吴县长开了个头,话也就好说了,“我们在商议了之后,打算建个大规模的养猪场,地点目前是打算放在C市和长水县中间。”
听起来猪瘟了才建养猪场有点傻,可其实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今年猪瘟死了这么些猪,且不说今年猪价肯定飙升,就说那些种地的农民,能有多少还敢接着养?这没个两三年估计都缓不过来。
市里担心的就是这个,便决定冒着风险咬咬牙成立个养猪场,开始大规模养殖,这样只要不再大规模遇灾,就能多少缓解肉类市场供不应求的情况。
可他们也怕再遇到猪瘟,再来个一死一片的情况,于是大家思前想后,便想到了这回在防治猪瘟上出了风头的两人。
大概介绍完了情况,吴县长便也继续说道:“当然,这也不是强制的,目前只是有这么个计划,我们后续呢,也会请农大的教授、省里养猪场的专家等过来指导,不会都让你们担责任的。”
宁振涛不说,廖旭东其实是可以被直接调动的,只是吴县长心里其实对这事也不是很有底,便也没有把话说死。
廖旭东听明白了,可也有些为难,这养猪场养殖的规模,那可就不是几十头了,再加上吴县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他们负责管理,之后还要管人培训等,看似风光,可其实压力也很大,这要再遇到一次猪瘟……
呸呸呸,乌鸦嘴。
“吴县长,太感谢您愿意相信我了,只是我吧,这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您也知道,这回其实功劳真不在我,振涛做得确实很多,这样,我等等到了县里就坐车,去村里和振涛谈一谈。”
“行,那这事就交给你了,到时候给我个准话,实在不行,就要市里派人。”
两人的谈话告一段落,便又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不吭声了,在安静中两人不知不觉沉沉睡去,看到后座情况的司机便也把车速放得极慢,甚至旁边的自行车都一度能有超车效果,司机这也是担心吴县长的休息情况,这段时间来吴县长可是着实累坏。
良久之后,车终于到了站,两人均是没想到,一下车就看到两人讨论的关键人物。
“振涛,你怎么来了,还带着知星。”廖旭东有些意外,可这才下车,就被宁振涛直接抓住了手臂。
宁振涛理智还在,同吴县长打了声招呼,这才把廖旭东扯到一边:“旭东,你能不能帮我了解一下情况,公安怎么忽然把我哥给请走了?”
被自家小叔牵着的宁知星,眼神中同样满是担心。
……
公安局的讯问室外,公安局局长正在和下属讨论情况。
“局长,刚刚问下来,我觉得徐二是被逼急了胡乱咬人,恐怕这宁振强顶多就是换了点东西,没有投机倒把。”
“确实是这种感觉,这种私下换点东西之类的事情,如果要归成投机倒把,那估计都不知道要抓多少人了……”
“徐二说的每一点,宁振强都能给出解释,而且他们大队长不是也来了,我们问了,这宁振强来县里、市里的次数是不少,可也还算正常,他家其他人都不怎么来,他帮着买东西挺合理……”
公安局局长手上的是宁振强的讯问笔录,他翻看着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这看着,宁振强的状态就和徐二完全不一样。
尤其是这病猪肉的诬陷,那就更叫人哭笑不得了,他们是把人带来才知道,宁振强就是宁振涛的亲兄弟,而且他们家人之间关系一向很好,这要是宁振强真在做病猪肉的生意,那宁振涛何必把事情往外说?
他站的这位置,正好是两间讯问室的中间点,左侧这间宁振强此刻孤零零的坐着,而右侧那间,同样是一个人坐着的徐二则坐在专门定做的防止人逃脱的椅子上,待遇上就看出了区别。
这可不是他们搞区别待遇,一个已经是犯人,另一个还只是配合调查,当然不能一样对待。
“徐二那边呢?”
“他解释不来,说话颠三倒四的,还说是听他侄女说的,我问了下,他侄女这才六周岁多……”
公安局局长一阵无语:“那他还有其他证据吗?具体到时间地点或者交易人的,他不是在高山村上换东西吗?他有没有提到宁振涛平时和谁交易,我们也可以喊来配合调查。”
“这个嘛……”负责讯问徐二的人有些无奈,“他今天一大早交代的时候,说了一堆人,我这和他说我会叫他们来配合调查的时候,他就又改口了,说大家都怕吃官司,肯定不会实话实说,都会帮着隐瞒……”
“然后问他具体看到在什么地方交易,换了什么东西,要不就是知不知道宁振强换了什么,他也一问三不知。”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接到举报了,像是这回徐二被抓,不就是有人来举报的吗?
人家举报,那都是捏着证据来的,就像举报徐二的这人,连他哪几天会再来交易,具体买了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
而徐二呢?当时一副他要立功,说得振振有词,可现在居然来个全盘推翻,好似他有苦衷的样子,这要是人人都像他一样,看着别人不像好人就试试举报让他们调查,那他们的工作量有多大?
旁边刚刚负责讯问宁振强的人补了一句:“我随口提了一句徐二,宁振强有说到两家一直关系不好,具体情况大概也就是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他们村的人都知道他们两家是不怎么来往的。”
“这点他们大队长也提到的,他们两家这仇结得不冤,当年呢,徐家老大和宁家老大相中同一个媳妇,是宁家老大赢了;后来呢两家老二又和同一个人相亲,不过这回那人是成了徐家的媳妇;前段日子,就这个养殖员的职位,又是徐家老三和宁家老三都在候选上,徐老三不干,这活就成了宁老三,也就是宁振涛的。”
得,听到这话大家互相看了看彼此,心里已经了然。
这嫉妒是最可怕的,他们这些年看过最多的举报,那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来举报的。
就前段时间还有一个,更离谱,两家十几年前换了房子,结果这换了之后,一家走好运一家走坏运,日子过得倒霉的那户人家就觉得是别人占了他们家的运,非得要把房子换回来,可别人都扩建了两回了,他们又补不出来钱,人家哪会答应?结果这结仇了,就天天逮着什么小事就往他们这发信举报人,搞得他们局里的人看到字迹就能认出来人。
“真是……”公安局局长皱眉挥挥手,“和他们各自交代一下,就签字画押吧,和那徐二强调一下,诬告也是犯罪的,真是莫名其妙。”
宁振强坐在房间里状态倒是挺放松。
他这做什么事情,都会把情况了解得清清楚楚,这些年来他哪怕是家里再缺钱的时候,也绝不会干出天天出门倒腾东西引人注目的事情,而他具体交易的,也以东西为主,否则就是换票,鲜少收钱。
要知道他们村每年也就是年底工分折钱的时候会发钱,再者就是其他人家要换票就用钱去换,这要是拿着一堆钱,别人不怀疑你才奇怪。
宁振强的几个固定的交易点,那都是县里的居民,家里有老人家的那种。
他事先就和人结了干亲,这走亲戚给自己干爹干妈送点东西,他们回了礼,这没什么说不过去。
也就是上回带着小侄女去市里的时候人生地不熟才去的黑市,他还稍微乔装打扮了一番,躲在阴影处,掐着嗓子说话,他相信当时和他交易的人准保认不出来他是谁。
至于平日里的小心仔细,那就更不用说了,要是徐二真有本事把这些都记下,那他也认了。
不过现在看来,徐二只不过是靠猜的而已,他还是高估了徐二,他怕是连看到点影子都没有看到。
再说,他事先也了解过了,他们当地乃至市里对投机倒把的定罪还是以钱为主,像是他这样基本是以物换物,没赚钱、没做得太过或是当场被抓的,那基本不会有事,他这情况和徐二干的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