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本来就是林知夏有错在先。
长跑比赛期间,运动员也不能抢跑,不能在第一圈拼命冲刺,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而林知夏呢?她美滋滋地睡了一个多小时,又和她的同学一起提前交卷,她这种不学无术的混子,不仅破坏了考场原则,也践踏了竞赛的风气。
段启言越想越气。他耸了一下肩:“江逾白,你要玩得大,我乐意奉陪。”
江逾白点头:“九月开学见。”
段启言咄咄逼人:“我期待你在讲台上朝我鞠躬,喊我段老师。”
“还要鞠躬吗?”林知夏插话道。
“你敢不敢?”段启言看着江逾白。
“我敢,”江逾白回答,“我当然敢。你不是林知夏的对手。”
江逾白如此坚定地相信林知夏,这让林知夏的心情变得很好。
天空中乌云消散,雪花一小片一小片地飞舞着,熹微的阳光照亮了整栋教学楼。
“走吧,该回家了,”林知夏提议道,“我爸爸差不多已经到了学校门口,你的司机也在等你。”
江逾白一言不发。他重新撑开伞,走在前方。他和林知夏的背影逐渐融入飘渺的雪景中。
2005级竞赛班的初试成绩在三月份发布。
林知夏成了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那次考试,她考了满分,带上附加题的10分,总计110分。江逾白比她差一点,考了84分,也能毫无悬念地进入复试。
林知夏兴高采烈地在家里宣布了好消息。
那会儿正是晚餐时间,林泽秋听完她的话,顿时喉咙发涩,恍惚间失去了神智。
110分?
她考了110分?
林泽秋从没听说哪位学生能把竞赛班的数学试卷做出110分。
他的灵魂像是被谁抽走了,残留一具行尸走肉。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妹妹叫了他好几回,他都没听见。
他充满刻意的冷淡和忽视,点燃了林知夏的怒火。
林知夏质问道:“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你再不理我,我会生气的!”
哥哥扒了两口饭,冷冷地说:“我吃饱了。”
妈妈责问他:“秋秋,你平常都能吃两碗饭,怎么今天晚上只吃了一碗?”
哥哥没做回答。他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卧室,“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他的门后挂着一面台历,他翻了几页纸,才发现平静的初中生活只剩下三个月。而他备受尊崇的班级地位,也只剩下三个月的保质期。
这是一个严酷的世界。他即将接受命运带来的暴风雨洗礼。
此后接连几个晚上,林泽秋都做了噩梦。
他总是梦见林知夏举着喇叭,在省立一中的校门口高声呐喊:全体同学请注意!全体老师请注意!林泽秋是我的哥哥!我经常辅导他的功课!他能待在培优班,排名年级前十!就是因为我教的好!我把哥哥当做了我的学生!
那之后的半个月里,林知夏偶尔会没来由地打一次喷嚏。她怀疑有人一天到晚都在念叨她,却也不知道她哥哥的内心挣扎。
随着天气逐渐转暖,阳光越来越灿烂,行道树发出新芽,繁华的城市更显春意盎然。
林知夏高高兴兴地参加了竞赛班的复试,再一次脱颖而出。她还在五月份的面试中语出惊人,让三位评审老师齐声为她鼓掌。
当时,老师和她聊起了一道混合概率分布的数学题。林知夏注意到一个情景下的变量相互独立,就保留了三个不相交的组,引入切尔诺夫不等式,进一步收缩了概率范围,并在黑板上解出了最终的代数表达式。
一百四十多名候选人中,没有哪个学生的思维,能比她更敏捷、更敏锐。
老师们惊叹不已:“真是个好苗子!”
林知夏笑着回应:“谢谢老师。”
这一轮面试的顺序,按照学生们的姓名首字母拼音排序。江逾白的面试已经结束了。林知夏走出教室时,偷偷瞥了一眼老师手中的评分表,她看见,江逾白的评分是A,显然处于面试者的上游水平。
她终于放下心。
果然,江逾白算是很优秀的男孩子!
最终放榜时,林知夏排名第一,总分1178,远超第二名三十多分。
而江逾白排名第十六位,成功被选入竞赛班。他扫了一眼自己的分数,实在是很一般。但他仍然得到了爸爸妈妈和叔叔的一致称赞。叔叔更是连夸三天,还说江逾白是人中翘楚,小小年纪连跳两级,不骄不躁胸有城府,未来简直不可限量,不愧是叔叔悉心培养的侄子。
至于江逾白和林知夏的死对头——段启言同学,他的总分排行第三。
林知夏比段启言高了五十多分。她看着他的成绩,微微叹息,有什么办法呢?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她将怀着一颗慈悲心,葬送段启言的美名。
她记得,段启言是师范附小的六年级学生。他在校六年,常考第一,人送外号“第一战神”。
“师范附小,第一战神”,这个美名,真是傻气腾腾。
而江逾白差不多都把段启言忘了。
江逾白的日常生活非常充实。他在爸爸妈妈和众多家教的培育之下,健康而茁壮地成长。尤其开春以来,他的身高窜得更快。到了六月份,他的裤子和鞋子又换了一批,妈妈欣慰不已地说:“按照这个涨势来看,你成年后,能和你爸爸一样高。”
长得和爸爸一样高——这是江逾白的心愿之一。
爸爸还调侃他:“江逾白比我厉害些。我十岁时,没想过跳级。”
妈妈轻笑:“你现在也不差啊,虎父无犬子。”
爸爸和妈妈原本坐在沙发上。爸爸忽然俯身,凑到妈妈的耳边说话。他还抬起一只手,扶正了妻子颈间的钻石项链。他的妻子脸色微红,低声说:“江逾白还在呢。”
江逾白不是很懂。
他在不在这里,有什么区别吗?
爸爸温声说:“你去温习功课吧。”
“我刚从书房出来。”江逾白声明道。
“很好,”爸爸表扬他,“你刚刚温习了功课,再去练武场锻炼身体,体智健全,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江逾白觉得爸爸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他换上运动装,独自去了家里的练武场。
那是一个宁静祥和的周日下午,阳光晴朗,天色明媚,微风送来初夏的花香。江逾白绕着练武场跑了半圈,忽然记起丁岩曾经说过……他腻烦了跆拳道,正准备去学网球。丁岩还报名参加了今年暑假的“少儿网球速成班”。
江逾白即将升入初中。他不能和丁岩、董孙奇这帮朋友一起毕业。
他决定给那些同学准备一份薄礼。
周一早晨,江逾白背着书包,拎着手提袋,踏进实验小学四年级(一)班的教室。
前不久,四年级的最后一场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今天是同学们来领成绩的日子。班主任还没出现,教室里吵吵嚷嚷,杂声鼎沸。
江逾白绕到丁岩的座位前,从手提袋里掏出网球和球拍,放在丁岩的课桌上。丁岩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还没出声,江逾白就走了。
江逾白又来到董孙奇的座位附近。他将一本《商务记录与供应链管理》送给董孙奇,他说:“你经常借东西给同学,供应链管理最适合你。”
最后,江逾白回到了他的座位上,并把“江绍祺小提琴独奏正版DVD光碟”送给了林知夏。他不太确定地说:“你似乎很喜欢音乐。”
“是的!”林知夏承认道,“自从上一次,你教我学会了五线谱,我就特别喜欢纯音乐。”
江逾白心想,他根本没教过林知夏。
林知夏抓着碟片,略显腼腆地问他:“我、我还以为,你给你的朋友们准备了分别的礼物,为什么你又送了我一张光碟?我初中和你一个班,就像《探索宇宙》漫画一样,我们不会分开的。”
林知夏经常把“江逾白是我的好朋友”挂在嘴边,江逾白给丁岩、董孙奇带东西,就不好意思漏了林知夏这一份。他掩饰道:“我今天早上出门前,顺手拿了一张叔叔的专辑。”
“你叔叔是小提琴首席?”林知夏低头简介。
江逾白鬼使神差地说:“我会弹钢琴。”
“我知道啊,”林知夏抬头看他,“你的钢琴弹得很好……”
她一句话还没结束,班长董孙奇忽然站起身,向全班宣告道:“同学们,四年级一班的同学们!”
董孙奇一边说话,一边走上了讲台:“大家应该都听说了,林知夏和江逾白考上了省立一中的竞赛班。他俩下学期就要上初中了。今天,趁着我们全班都在,我董孙奇作为班长,想带头给林知夏和江逾白鼓掌!”
班上的掌声经久不息。
董孙奇举高双手,手掌向后一抓:“好了!大家收住!给董班长一个面子!”
全班立刻安静下来。
董孙奇侃侃而谈:“林知夏在我们一班待了四年,总考年级第一,为我们班争取了多少荣誉!她就是省立一中竞赛班的料子!江逾白在我们班待了一年,他也是我的好兄弟!他的《探索宇宙》系列,我会铭记一生!今天,我董孙奇作为班长,要带头为林知夏和江逾白加油!”
讲台下,喝彩声不断。
唐乐琴作为副班长,忽然站起来发表意见:“江逾白的《探索宇宙》没有结局。”
“有结局!”林知夏立刻举手,“有结局!”
董孙奇拍响了讲桌:“什么结局?快说快说!”
全班同学集中精神,洗耳恭听。
林知夏概括道:“我们都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我们在未知的宇宙不断探索。无论未来如何,四年级一班的同学们永远年轻,永远意志坚定。”
“大团圆结局,”董孙奇单方面地认定道,“我们有同伴,有想守护的东西。”
他张开双臂,沉浸于漫画剧情:“猎户座万岁!”
班上一半的同学响应了他。
江逾白站起来,高喊:“地球万岁!”
班上另一半的同学立刻给予回应。
林知夏眼角余光瞥见窗外有人。她侧目,才发现吴老师站在外面。吴老师早就来了,可是她并没有进门。她等到董孙奇讲完所有废话,才轻轻地敲响了四年级(一)班的教室正门。
林知夏这时候才发现了她的温柔。
这种温柔并不常见,林知夏有些走神。
吴老师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布置了假期作业,交代同学们注意暑假安全,最后,她简单地表扬了林知夏和江逾白,就让全班同学放学回家了。
四年级的暑假正式开始。
同学们陆续离开了教室。
走廊上的阳光明灿,照得大家暖洋洋的,男生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宇宙大战,班长董孙奇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哎,下学期开学,我们就见不到林知夏和江首富了。”
董孙奇的同桌魏荣杰摇头叹息:“这个班上量比我大的两个人,都要走了,班上再也没有读书人的立足之地。”
副班长唐乐琴的悲伤更明显一些:“我想念林知夏。我才发现她很可爱。”
甘姝丽呆呆地说:“我也是。”
丁岩抱着网球拍,周身笼罩着一层乌云:“妈的,我快哭了。”他扭头去看江逾白,大喊一声:“江逾白!我们还是朋友!我以后会去找你玩的!”
江逾白朝他挥手。
实验小学四楼的楼梯间,江逾白和林知夏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他们一前一后地跨过台阶,从此与众多小学同学分道扬镳。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林知夏刚才的话。
她说:我们都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我们在未知的宇宙不断探索。无论未来如何,四年级一班的同学们永远年轻,永远意志坚定。
这是《探索宇宙》的结局,也是他们一致认可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