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难过,老婆,可是现在更需要被照顾人是成贤啊。那么小的孩子看到了那么惊悚的事情,这样的打击,连大人都很难挺过去,成延闹得这样鸡飞狗跳,成贤怎么静养啊。”
“那不都是因为成延太脆弱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嘛,他看到自己让弟弟变成这样,内心愧疚难当,才导致自己现在记忆混乱。他会好起来的,我们要包容他,继续给他治疗,也许会……”
“这话都说了两个星期了。老婆,你昨天没看到成延挥棒球棍吗?我们不能一直这么纵容他。这样我们两个孩子就都毁了!”
“成贤是很可怜,但我们怎么能把成延当做精神病人去对待啊!”
“什么精神病人啊!你说什么呢?不过就是成延目前状态不大稳定,让他去医院进行全面的住院治疗……”
“这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老婆!”
“啊,呜呜!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们孩子身上啊?为什么!”
如果我没有听到母亲接下来的话,那我们所有人的人生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虽然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我有时候想,要是成延说的话是真的就好了。如果被绑架的是成延,事情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糟了……老公,我,真的太痛苦。呜呜,真想死啊……”
人们在经历巨大的苦难时,一般会用“死”这个字眼来加以强调。可能是因为这个字眼里包含了大多感情的极限吧。一个用来抽象地表达尽头、毫无退路的字眼——死亡。
然而,经历过这件事后,对我来说,“死亡”不再是个抽象的字眼。我所认知的“死亡”,不管是形状、声音还是味道,都无比清晰。
我甚至想,如果母亲再这样痛苦下去,会不会也变成那个女人。父亲,哥哥,甚至所有围在我身边的人,都可能会变成那样。想到这,我就恐惧得无以复加。
我立刻跑回房间,用被子蒙住头,哆哆嗦嗦颤抖了一晚上。
妈妈说的没错。如果一开始被拐走的人是哥哥,那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虽然还小,但不会像哥哥那样懦弱,因为战胜不了内心的自责,编造自己的记忆。
两块一模一样的拼图。
却只剩下一处空缺。如果我将自己那块拼图悄悄地埋藏起来,那所有的事情就都完美了。
于是,我装作失忆,上演了一出戏。
“爸,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把哥哥扔那就回来了?哥哥因为我被人绑架了,这是真的吗?”
“真是对不起,妈妈,我让哥哥经历了那么恐怖的事情。”
我失去记忆,哥哥替代了我的位置,所有纠结的事情慢慢地都化解了,就像在白色画纸上重新勾勒的图画一样,所有的事情都重新拼凑起来。
当时,封锁舆论消息并非难事。我被绑架三天后回到家,不管是事发当时还是事发之后,这件事情都没有被报道过。我谎称脚踝处的疤痕是小时候和哥哥打闹时留下的,也许是因为我的名字和哥哥名字的发音类似,导致哥哥崩溃,为此我还换了新的名字。所有令哥哥感到不安的因素,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在极度敏感的状态下,因混乱的记忆而备受煎熬的哥哥,在荒诞不经的谎言中终于找到了内心的安宁,不再像以前那样冲过来要杀了我,反倒很乖巧地说自己会尽力试着原谅我。
我将那些本就没有一点温暖的恐怖回忆,一股脑儿地全部清除了,父母也都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就这样,拼好的拼图再也没有了瑕疵,脱胎换骨的生活被装进完美的全家福相框里,挂在了墙上。
当然,在那之后,我被心理阴影折磨不休。我被噩梦纠缠,开始讨厌碰到和那个女人年龄相仿的年轻女子,看到束线带也会条件反射似的感到恶心。但这些都没关系。
即便是我一个人承受也没关系,不管是什么。
在这个世上,我比别人更伟大更坚强,所以一切都没关系。真的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