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翌日,沈令蓁便干劲十足地将昨夜安排的戏明明白白地分给了大家。
在霍留行的事上,众人倒是空前的一条心,暂且放下成见一道配合她。
先是清早,一家子围成一桌用早食,众人对沈令蓁嘘寒问暖,尤以霍留行“你额头受伤了怎么拿得动筷子”这样无微不至的过分关照最为扎眼。
饭毕,席间备受冷落的霍舒仪在回院子的路上与沈令蓁狭路相逢,冷嘲热讽地说,富人家养出来的姑娘就是娇贵。
蒹葭愤愤不平地顶了一句嘴,更激起霍舒仪的怒火,两边争来嚷去,一时不可开交,最后沈令蓁主动退让,伤心地回了卧房。
午后,委屈不已的沈令蓁命下人收拾行囊,决定搬离霍府,住到沈宅去。
俞宛江听说消息前来劝和,阻拦无果,只得与霍留行商量,说如今城内局势正乱,放她独自一人在沈宅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不如由他陪她去那里住一阵子散散心。
傍晚,霍留行与沈令蓁顺理成章地离开了霍府,入夜后,借流民的乱流作掩,悄悄从沈宅后门走暗巷出了城。
因尚处在庆州地界,霍留行不可明目张胆地骑马,便与沈令蓁一道坐在马车中,只是省去了轮椅这一环。
虽是为公出行,沈令蓁却心绪大好。她本已作好准备,此行多半没法捎上婢女,不想霍留行却考虑到她不能缺人伺候,主动准允了蒹葭随行。
沈令蓁便是从这一细枝末节瞧出了深意。
霍留行此行难免有走动的时候,腿脚一事等同于直接暴露给了随行的人。他待她贴身婢女的信任,正是对她更进一步的接纳。
为赶时辰,马车出城后驱得飞快,途径崎岖山路,上下颠簸不止。
遇一处大坑洼,马车倏尔颠起,沈令蓁整个人身子一轻,跟着蹿起老高,心惊肉跳之时以为自己又要光荣负伤,结果头皮却轻轻擦过了一只宽厚的手掌。
她一愣,望望头顶,这才发现霍留行抬着胳膊,把手搁在了她与车顶之间。
她赶紧去握他的手:“撞疼郎君了吗?”
霍留行拨开她,维持着这个姿势,轻飘飘道:“你道我是你?”
“可这么一直举着胳膊也太累了,我自己扶着些就行了。”
“你不行。”
霍留行笃定地看扁了她,果不其然,再遇坑洼,紧紧抓着车内扶手的沈令蓁依旧被颠得蹿起,全靠他在旁看顾。
她丧气地看看身边始终稳如泰山,纹丝不动的人:“为何郎君坐得这么稳当,我却怎么都不行?”
“你若事事都行,我倒无事可做了。”
沈令蓁瞅瞅他,又看看那只护在自己头顶的手,忍不住笑起来:“郎君对我真好。”
还行吧。
霍留行面上表情无甚波动地瞥了眼她上扬的嘴角,那只手倒像受了鼓舞似的,自发举得更端正了。
一路飞赶,从夜色深浓到晨曦渐露,再到夕阳西下,日落月升,又到天光乍破,如此一日两夜过后,马车终于将要驶离庆州。
这十八个时辰,京墨和蒹葭在外轮流赶车,其间换了三次马。霍留行耳听八路,全程无眠,沈令蓁则靠着车壁一路睡睡醒醒,饿了就塞块干粮,渴了便就着壶喝几口水润润嗓,一路至此,已被摧残得十分昏沉。
马车骤然停下的时候,她打个激灵,迷迷糊糊地问霍留行:“到了吗,郎君?”
“还在庆州与定边军的交界处,只是停下来歇歇。”
她立刻强打起精神:“郎君,我是来帮你,不是来给你添乱的,你不必为我耽搁行程,我们一鼓作气进城吧。”
霍留行摇摇头,好笑道:“不是我有意迁就你,而是前方临近白豹城,驻军复杂,形势未明,得叫京墨先去探探路,左右都得滞留此地,顺道歇息歇息也不是罪过。”
沈令蓁这才放心跟他下马车,只是下地一刹头晕目眩,腿脚也针刺似的发麻,软倒着便向后栽去。
等在外头的霍留行及时接稳她,抱小孩似的将她一把竖抱出了马车。
沈令蓁气弱地拽着他的腰带缓劲。霍留行拍拍她的背,抱着她的肩,回头吩咐蒹葭:“去附近找点野果,挑熟的,分不清哪种可以吃就都摘回来,我来筛。”
蒹葭惊愕地盯着霍留行直立的腿看了足足五个数,再瞅瞅沈令蓁毫无意外之色的脸,赶紧点点头,匆匆去了,跑开的时候,还似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差点摔趴。
沈令蓁脸贴着霍留行的前襟缓了好一阵,腿脚才恢复知觉,站直了身子。
她抬头望望天,环顾四周,发现此刻应当临近辰时,这里是一处树荫浓密的山林,前边一条窄溪淌着涓涓细流,周遭尚算阴凉。
霍留行将披氅展开,铺在溪边的平地,扶她坐下,然后回头去取水壶,走到溪边灌水。
沈令蓁在马车里坐了两夜一日,再坐反倒更觉吃力,眼见他走开,便一步不肯离地跟了上去,边问:“郎君,这山里的溪水喝下去不会闹肚子吗?”
他拔开瓶塞子,回头看她一眼:“我喝自然不会。你就算了,老老实实喝家里带出来的茶。”
她点点头,蹲下去看他动作,见溪水咕噜噜地灌进壶里,正觉有趣,忽然眼前一花,视线里多了一片黑黢黢的长条形阴影,还没反应过来,眼睛便已被霍留行一把捂上。
紧接着,耳边响起“嗤”地一声。
沈令蓁呆愣愣地眨着眼,睫毛密密刷着霍留行的手掌心,隐隐预感到什么,颤着声问:“郎君,这是……”
霍留行一手蒙着她的眼,一手将一柄拇指宽的刀放在溪水里清洗赶紧血迹,然后捡起一根树枝,单手将一条断成两截的蛇挑到了溪对头的树丛里。
待收起刀,他才将手放了下来:“没什么。”
但沈令蓁还是因为嗅见空气中的血腥味猜到了究竟,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一溜烟跑远了去,安安分分坐回到披氅上,缩手缩脚地瞪着一双眼,警惕着四面“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