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上只要不是密室谋议,基本没有什么秘密,无数小道消息瞬间满京城飙飞。
除了严嵩和张邦奇,其余阁臣仍然没有去慈圣宫表示表示,急不可待的张太后便又派了太监到内阁传话。
这个太监名叫李芳,二十多岁年纪,工作关系在司礼监文书房,是一名文化型年轻太监。在五百年后某电视剧里,这个李改成了吕。
最近这段时间,李芳奉命在慈圣宫值守,专门负责向外传旨。像传旨这种事,不是文化型太监还干不了。
李芳带着张太后旨意到了内阁后,阁臣一起来接旨。说是旨意,其实是代替太后问话。
李芳问道:“先前圣母有释放张延龄之旨,为何不见内阁办理?”
严嵩严首辅代替内阁奏答道:“内阁表决未能过半。”
李芳便代替太后叱道:“圣母有言,首辅若不能专断,要来何用!”
严嵩答道:“是臣无能,有负圣母期望!”
李芳又问道:“圣母再问,张延龄纵然有罪,但已废除爵位又囚禁八年,足可抵罪!
是以张延龄如今理当释放,圣母旨意在此,首辅意欲抵制否?”
严嵩貌似很无奈的奏道:“臣安敢不奉旨!”
其他阁臣站在稍稍靠后的地方,暗暗斜视着严首辅,你严嵩和太后这是给大家演双簧呢?
是不是想借着来自太后的压力,打破首辅也只有一票的表决制,恢复过往首辅权威?
李芳代替太后传了话,其它什么也没说,就回慈圣宫复奏去了。
然后李芳让别人代替值班,他自己又去了西苑无逸殿,向已经搬到这里办公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秦公公禀报情况。
虽然李芳目前工作是在慈圣宫张太后这里值守,但他却肯定不是张太后的亲信,乃是司礼监派过去的。
张太后才摄政半年多,还没那么快就能把自己势力培植起来,也只能先凑合用着宫里“旧人”。
秦福秦太监听了禀报后,也有点诧异,没想到这个时候,张太后又跳出来拿张延龄说事了。
张延龄入狱是嘉靖十二年的事情,至今都已经八年了。
那时候秦太监还是乾清宫管事太监兼御马监掌印太监呢,秦德威还是个在金水河边被愤怒的朝堂大佬亲自追打的少年。
一直以为张延龄已经失去了任何价值,关在天牢等待最后结局就行了,没想到还能成为一次朝堂角斗的着力点。
秦太监随口问了句李芳,“你怎么看?”
李芳答道:“圣母虽然爱护兄长心切,但却把兄长牵涉进朝堂争斗,唯恐其不速死乎?看似是想救人,其实效果是害人。”
秦太监笑了几声,这个叫李芳的小年轻看来也是有点眼光的。
秦德威当初说的没错,这张太后就是个政治上的蠢女人。
为了释放区区一个阶下囚,拿殿阁大学士名号的封赏当要挟,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不过这次张太后突然犯病,内情只怕也没那么简单,秦太监又猜测,有可能张太后被严嵩利用了。
正如秦太监所想的,严嵩回到文渊阁中堂后,便对其余阁臣说:“我要写个帖子,连同太后旨意一直下发到刑部去。”
刑部尚书毛伯温乃是严党分子,又是江西人,所以严嵩帖子和太后旨意一起到刑部后,肯定能得到贯彻执行。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首辅意志绕开内阁不同意见,直接下达部院,然后得到执行的“合法”例子。
而近一两个月维持的内阁集体决议制度,就被打开了一个口子。
张潮冷哼一声说:“首揆不欲遵循表决了?连六科也不经过,直接向外朝下发中旨?”
严嵩展示出自己的强硬的说:“我不想与你辩论什么,如果你觉得不妥,也可以阻止。”
张潮本来也不是斗争高手,一时无计可施,便又让人去西苑,向军机处的王廷相问计。
此时军机处也在西苑无逸殿,与司礼监分据无逸殿的东、西厢房。
王廷相思索了一会儿后,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起身就向对面司礼监走去。
大臣主动去拜访大太监这种行为,是非常罕见的。
军机处虽然与司礼监位置面对面,而且很有合作默契,但王廷相从来没有往司礼监走动过。
秦太监倒是很客气而平静的接见了王廷相,没有摆架子也没有因为大臣主动来访而产生什么受宠若惊的心态。
坐下后,王廷相开口道:“圣母下旨赦免张延龄,实乃乱命也,简直紊乱朝纲!”
秦太监面无表情的说:“那又如何?”
维护朝纲是你们大臣的义务,又不是他们太监的责任。
王廷相又暗示说:“其实万恶之源,都在张延龄!”
秦太监作为一个最顶尖的老阴比,瞬间就秒懂了王廷相的意思。
摄政太后加首辅这样的组合,如果强行推行旨意,从法理和制度上实在不好推翻。所以就只能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了,也就是俗称的“脏活”。
但秦太监还是故作不懂,随便扯话说:“张延龄此人确实可恶,说是万恶之源也不为过,大司马又有什么主意?”
王廷相见周边无人,就低声说:“秦板桥去浙江之前,对我说过,如果判定到了需要干脏活的时候,就直接去请秦太监来办!
秦板桥还说过,在这方面,秦太监是最专业的,找秦太监准没错!”
秦福:“”
这儿子真孝顺,实在太孝顺了!有这样的儿子,真是三生有幸!
当严首辅的帖子和太后旨意一起送到刑部的时候,刑部官员基本上也就知道了。
应该说,刑部官员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张延龄就在刑部天牢里关着,拿张延龄来说事,就肯定要涉及刑部。
当值的韦姓牢头听说了消息后,就来到天牢里面,转告给了张延龄。
“哈哈哈哈!”张延龄先是仰天狂笑,然后兴奋的说:“老夫苦尽甘来,终日等到了重见天日的时候!”
韦牢头也恭喜道:“我去寻摸些酒菜,与老侯爷为贺!”
文官们可以不鸟张延龄这个落魄前国戚,但牢头狱卒对张延龄还是不错的,指望能从张延龄身上落点好处。
如今眼瞅着张延龄即将遇赦出狱,也许收获的季节到了。
这个时候,恰好有个张家的老仆来给张延龄送新棉被。
破船还有三斤钉,更何况偌大的张家,有几个坚持至今的忠仆,也不算奇怪。
张延龄兴高采烈的摆手道:“不必拿进来,估计也用不上了!等一会儿说不定就要出去了!”
那老忠仆反而愁眉不展的叹道:“老朽只想提醒老爷,最好不要出去。”
张延龄皱眉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怎么不盼我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