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长安城里都知道,王家侯爷是好人。庄子上资深屠户有名言好人要有好大腿;并一再声称王家侯爷全面满足这个条件。
出发点有别,得出的观点也不同。屠户是从职业立场来恭维我,从商业解剖学角度出发,哪怕心肝脾肺肾都坏完了,只要四条腿完好就能卖钱;就这一点上看,谢宝比我值钱些。
个头大,四肢修长有力,并能在合适的场合下充分利用自身资源,比方说庄稼地里,吃苦耐劳上没得说,这号长工谁家都想雇。依照老四的想法,谢宝要是再吃得少些就完美了,关键是吃着王家的饭跑去给云家干活有点吃里爬外的感觉。
“看来你打算在王家庄子上落户了,”拍拍谢宝的肩膀,笑道,“要不你也帮王家干些农活?眼看就开春,顺便给北边的灌渠掏一掏,免得春季上闹旱。”
谢宝高兴地点点头。算了,我现在年纪大了,胳膊腿不灵便,懒得打他。向保证,谢宝已经不知道自己姓啥为老几,起初以为帮云家忙是一种给丫头献媚的方式,虽然差强人意,但好歹付诸行动,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样,这小子很沉迷于田亩之间的农耕之乐,乐此不疲,早已忘记追求云姑娘的初衷。见我面色不善,谢宝局促地朝后面站站,对我拳脚功夫有所忌惮。
指指暖房的长塌坐下,丫鬟端过茶来放了谢宝手边,临走还朝他嫣然一笑。看来谢宝的确有博得姑娘青睐的优势,至少家里的使唤丫头对谢宝的印象不错,庄子上的姑娘们也喜欢和谢宝搭伴忙个农活,这是好现象。
“极端了。”敲着桌面凝视谢宝,摇头道,“即便是当长工都极端了,想和百姓打成一片是好事,可不是你这个做法。记得自己身份,吏部亲点的候补,一旦出缺就该担起大任,知道什么叫大任不?”
谢宝还没进入状态,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对自己前途很没打算的样子。
“看你这模样就难当大任,生在福中不知福啊。多少人等这听这话,你还吊儿郎当地没个打算。”不满地弹了弹茶碗,提醒谢宝认真点,训斥道“没威风没架子那不叫官!要么让大伙打心里敬佩。愿意鞍前马后追随;要么让大伙打心里害怕,不得不屈服于你。”说着里顿了顿。仔细观察谢宝表情,“想担大任就得先学会控制局面,你连个农乡里的小丫头都弄不到手,还谈什么外放!”
谢宝低头不吭声,很没觉悟的模样。
懒得和这种白痴费唇舌,严肃道“三月前,给你三月时间把家成了。到时候若还这个样子,由不得你添乱,我替你过世的父母做主!”说罢拂袖而去。
不是不赞成自由恋爱,可再自由也没谢宝这么干的。谢宝人踏实,又耐得了苦,这是秦钰器中他的原因,也明白这种性子的人难入朝堂,但搁到地方上的确放心,至少秦钰很放心。
我明白秦钰的想法,也知道秦钰有变理想为现实的能力,交往颇深的几个人中,崔彰是经营家族势力的高手,尽管游离于朝堂之外,却有影响朝堂决策的手段。而秦钰不同,秦家看似一帆风顺走到现在,但家主的担子过早的压到秦钰身上,新老交替的过渡阶段,一旦拿捏不好就可能导致衰败。
这就是秦钰一副韬光养晦模样的原因,其实心里早已部下重局。从当年义无反顾地去陇右前线就能看出决心,世袭的国公里能像秦钰这么坦然面对真刀真枪的不多,和志大才疏的程初不同,秦钰看得要长远得多。
最早陇右建功得朝廷赏识,到带军回京策应废后与拔除长孙家一系列举动,如今被委派作为第二梯队参与讨伐东突叛逆的军事行动,能看出秦钰已经获得高层信任,隐隐成为新一代骨干。
郑弘的军事才能被一致认可,有驰骋塞外的能力和经验,第一梯队不二人选。就像程老爷子说的,胜负不论,朝廷要的就是让突厥人平突厥患的效果。不过从这次军事行动部署看,朝廷更重视以秦钰为首的第二梯队,担负着比第一梯队更重要的战略任务。
这时候的唐帝国兵力有限,还不具备深入浩瀚草原剿灭东突叛逆的能力,最好的策略便是以夷制夷。突厥人打先锋再好不过,胜则朝堂声威大振,负也无伤大雅。不管郑弘还是叛逆,经过苦战的突厥人再无力为患,可保边陲数十年无忧。
话是不好听,可事实摆在面前,所谓的第二梯队就是为战后乱局预备的。若郑弘顺利扫荡草原后携威生了二心,那第二梯队的真正作用就发挥出来。攻守自若,无论前方胜负都能以逸待劳的应付乱局。
民族间的盟誓总是这么脆弱,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可以分好坏而论,可异族不论好坏随时可以拿来祭旗,想必郑弘也明白期中道理。
对郑弘,秦钰始终乐观,决不是盲目的那种。私下里和我讨论过这敏感话题,认为郑弘是聪明人,即便是存了想法也决不会在此刻冒险。郑弘不会放过统一突厥人观点的机会,哪怕打滥打残都不心疼,只要在突厥族内确立他的威信,往后整合发展几十年就能成为一方势力,到时候再和朝廷掰腕子不迟。
而秦钰的眼光是放在辽东上,认为想要一举成功就得朝辽东靠拢,这次出塞是积攒资历的机会,给以后涉足辽东军务打基础。薛仁贵,苏定芳都是重量级人物,秦钰不足以和这些人相提并论,但眼下朝中不少人对薛仁贵在辽东的进展不满,长年累月屯兵菁英消耗了大量钱粮,虽初具规模,可远远没有达到全面占领靺鞨的要求。
现在不少人将苏定芳视为救火队员,认为若没有苏定芳东线给百济、倭国施加压力的话,经营北线的薛仁贵说不定撑不到现在。苦于薛仁贵没有犯错,大伙找不到换帅的借口,而这次薛仁贵下辖的辽东屯兵配合郑弘清理草原的行动被众人视为试金石。全面衡量薛仁贵是不是称职的好机会,满朝文武目光都聚焦于此。
“怕是已经过了武威,”程老爷子掐着时段来估计秦钰的行程,程秦两家联姻关系让老头不得不时时关注秦钰的动向,“郑弘那小子该预备好了。军报上看,辽东那边已经在金薇布防就位,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大口袋。”说罢怪笑一声,“薛仁贵这厮撤回松漠的两千精骑有些托大了。”
“是迂回吧?”我顺手摘了面旗子插在哥勿州上,“面对黑水那边也不得不防,再说冬季里骑兵用场有限,撤出来保险些。”
“屁话!”老头给我插的小旗一把撅了,“就是有你这种长史才有这种愚钝举动。先不论黑水敢不敢冒进,你把精骑从平原上撤出放了山地守备就该枭首示众!”
也是……不过也算不上纯山地,还是有空挡可以跑马的……
和老头谈啥都成,就是别演练布阵,稍微不随意就动辄喝骂已至殴打。咱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出去很没面子。
我不想被枭首示众,于是选择闭嘴。
“吭声!”老头见我装哑巴,很不友好地踹了一脚,“问你话呢!”
“程爷爷,俺是文官……”
“滚,孬货!”老头笑着给小旗朝萝卜上一插,怀里掏了烟袋叭叭地吸溜起来,“回去给你三夫人招呼一声,年上该给我这老头子有个孝敬才是,别老跟了后面讨账,讨完账一个月不露面就叫人心寒了。”
“那您老也没给啊。”不由替老四报不平。辛苦要了俩月钱,前后搭不少礼品进去,老头只笑纳礼品不结账款,再说年上追账有点过分,就暂时给程家撂过去。现在又被老杀才倒打一耙,好像占理似的。
“不懂事啊!”老头一脸凄惶,嘴里还不停乱扔烟圈,“抓了这么个老骨头朝死里逼就过了,好歹是老夫撮合你俩一段佳缘,该念个情吧?回去给你三夫人说说,就说老夫不计前嫌,叫她明个过来稍两车烟丝赔罪,眼看就断粮了!”
就老不死这种嘴脸,放了以前都是抽死了了事。要钱时候赖账,没烟时候又惦记,官府又不敢受理这种纠纷,还不敢说,这可是唐帝国的老英雄,英雄一般都这样,十多年逆来顺受早习惯了,闷头答应。
“不去!”老四矢口否决,“忙呢,眼看就过年,谁有心思和个老不死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