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冬天就是这个样子,太阳也偷懒,起的比人迟,下班比人早,中午拿出宝贵的时间晒会太阳成了一天里最奢侈的事。吃饱喝足,大椅子搬到庭院中间,捧一杯热茶,伸展四肢沐浴在阳光下,让光线直透心底,阴郁的感觉一扫而空,仿佛回归阳光少年行列。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可我觉得晒太阳是个净化灵魂的过程,虽然不够充分,至少好心情能保持那么一段时间,有点可悲,竟然需要阳光来维持心情,想想以前就算阴天下雨,我还能莫名其妙的欢天喜地,境界啊,怎么就退步了呢?
按理说我应该比以前更高兴才对,家里事事通畅,农学里大伙干劲十足,陇右的垦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大唐盛世雏形已显,长安城比前几年更加繁华,老百姓日子愈加富足,好像每张面孔都笑意盎然。我怎么就变的跟不上时代了,以前愤世嫉俗还说的过去,大可以叫嚣学校对不起我,社会对不起我,朋友对不起我……可扪心自问,如今没人对不起我,家庭幸福美满,与庄户建立鱼水之情,拥军爱民的同时不管是政府还是军武都对我有丰厚的回报,就算面前这个死人脸上司都从来没给我穿过小鞋。
走路上有人问好,回家有人伺候,出行有绝世高手护卫,按这个年纪就有这么超凡的身份,该有的都有了,人活着还求什么?没理由这个样子,看来我患病了,心理疾病,得找个心理医生。
“少监,少监?”
最恨沉思的时候被人打搅,怒目而视。常贵的笑脸映入眼帘,不耐烦的掰了掰手指,“什么事?”
“就等您了,”能看出来,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走进一步躬身道“度产量,大白菜今日采收,学监已经到了。差在下专门来请您。”
哦!一拍脑门,正事忘了。精神恍惚,这么重要的事还晒太阳,刘仁轨刚刚还在我跟前晃来晃去,也不说提醒一声,良心大大地坏了。
大阵势,百十名农学同僚都在田坎上拉开架势,轮不到打杂的动手。这大白菜如今是金贵东西,一水的专家都贬了下摆,挽高袖子田里精心采收,每摘一个都用麻巾包裹起来,过完秤。小心的摆放在旁边的凉席上。
刘仁轨坐了大秤旁监督书记,见我小跑赶到,破例起身迎接。
“晚了,学监恕罪。”朝四面同僚拱拱手,也破例没找借口,笑着做检讨“太阳晒的暖和,就睡过去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就等少监这神算了。”能看出来老刘心情舒畅,朝书记一摆摆手,腾出来位置叫我坐下。“那边称的快,这边记的慢,看来这写写算算还得少监亲自操刀。”
算盘如今在高层次地机构中已经开始流行,结构简单,算法灵活,只要用过的就再难罢手,我在农学里提倡用算盘的时候好多人还心生疑虑,亲手现场演示两次后。包括刘仁轨在内都心服口服。像这种场合。没有我来领衔书记这个角色就好像没有气氛,能把算珠拨的清脆有力、节奏明快又美感十足的人。全农学也就我一个了。
果然,我一出场效力十足,连报数的都中气十足,多半个时辰就将一亩大白菜采收一空。
“我再核实一遍,”必须的过场,大数出来了,围了一圈人就等了准确数字出来。我属于人来疯那种,围观人越多越能超水平发挥,掸了掸袖口,潇洒的清盘动作就引来一片惊叹声,斤两分算,行云流水地指法加上泰然自若的神情,临了化两为斤,加力拨算叠加进去,折去零头,傲然道“五千四百六十三斤!”
史上亩产最高的蔬菜诞生了,没有欢呼声,包括刘仁轨在内,大家被这个数字弄的有点缺氧,环顾四周,全是迷茫的眼神。
常贵首先反映过来,没有想像中忘情地欢呼,只底个头,分开众人,软软的坐了田坎上独自嚎啕,攻关小组成员被常贵感染,三三两两的围坐着,或感叹,或喜极而泣,旁观的同僚或羡慕,或道喜,场面才逐渐热闹起来。
“恭喜少监了。”刘仁轨一抱拳,“农学成立至此,总算出了件了不起地业绩,若不介意的话,老夫打算重新核实一遍。”
“同喜同喜,”我让开位子,没有迁怒老刘的失态,他不是不相信我,是过于激动了。
“的确,”刘仁轨根本没用心复核,胡乱加了几个数字就不负责任的停下了,“这个产量,说出去怕没人相信吧?若不是亲眼见到的话,老夫第一个不相信。”
“是真的。”常贵哭过后恢复了心态,在我跟前看老刘复核多时了,“去年时在下就预算过不会底于四千斤,不过还是被眼前的产量惊呆了。”朝我和老刘不好意思地拱拱手,“刚才失态了。”
刘仁轨不在意的摇摇头,起身朝常贵一揖,“这两年来,校书郎辛苦了。”回身朝我歉意的笑笑,“还有少监,当初没有你力排众议,以老夫的秉性,绝不会同意这个项目。少监学识广博,老夫心服口服。”
老顽固难得真诚一次,赶紧和常贵还礼,“不敢,不敢。话谁都能说,这贵在坚持,没有校书郎两年来的努力,说的再有道理不过是空话而已。”说着朝常贵拱拱手,“常先生当记头功!”
常贵委琐的面目被我和老刘的赞誉搞地有点扭曲,手足无措地胡乱还礼不休,不过说实话,这么一扭,眉目到端正了许多,比平时顺眼了。
大功,在当时看,这业绩堪比战功。尤其农学才建立不久,一切还处于完善阶段的时候就能出了这么大成绩,可谓奇迹。当五千四百多斤地产量报上去的时候,连埋头苦抓远程打击武器的曹尚书都惊动了,两天后风风火火的跑来,及其失礼的就当面让人从新将大白菜称量一遍。幸亏是午后采摘,还没太缩水,老头胖脸被眼前地事实弄的有点哆嗦。半晌没言语。老家伙起心思了,我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曹伯伯估计在衡量农学和系统哪一个更能让圣上龙颜大悦。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龙颜肯定要悦一下。工部在这个方面就显得理亏,农学虽说是挂了工部名下的机构,可说起来还是人家皇家资金供养,归根结底这功劳不好朝自己身上揽,若没有英明元首当初高瞻远瞩作的英武决断。就没有农学今天的成绩。和皇上抢功劳就是罪过,可有颂扬一下伟大领袖的机会万万不能放过,要是奉承得当,比立首功的好处更多。
曹伯伯衡量这一点后,当机立断地上奏报喜。全没有请功的意思,奏折里马屁先拍了个十足,娓娓细数农学里众人不辞辛苦,顶寒冒暑。为国为民不记个人得失,无愧皇家学院的名号,不愧是圣上亲点的人才,然后按刘仁轨和我所述的一些小周折上大肆渲染,将去年冻雨里铲白菜无耻改编,就变成在刘仁轨和王修二位领导的带领下,农学上下一心,三九天冒了雨雪守候试验田里三天三夜……
“我先吐一下你再说。”打断兰陵的叙述。胃有点不舒服,一阵阵朝上反,“曹老伯有够无耻的。”
“恩。”兰陵肯定地点点头,“不说了,再说我也想吐。”
“没事,我还忍得住,他还说啥?”虽然听起来恶心,不过农学这脸一下露大了。满朝都知道这个学院在成立仅仅三年时间里搞了个卫星田出来。刘仁轨和王修三九天冒雪雨三日没离开试验田的事迹更是传的沸沸扬扬,常贵的名字也时常出现在各个高层机构表彰的名单上。无耻笑道“恶心是恶心。听完蛮顺气地。”
“哪就更不说了。”兰陵笑着朝我砸了一拳,“凡是人就没有不爱听好话的,圣上的确是龙颜大悦,边吐边笑。不过确实是功绩,莫说产量这么高,就是个新种都够你外面显摆几年了。要知道贞观二十一年那菠薐国献个菠菜,一个国家都跟了沾光,如今这白菜比菠菜更好,”说着拿了几个满鼓鼓的锦荷包出来,“我也沾你个光呢,圣上御赐了小玩意。”
“我看看,”说这伸手要抢。
“少动!”兰陵横过身子给我隔开,“钱还了再说……”
“希罕不?”荷包里鼓鼓囊囊,肯定都是超级值钱货,可惜不给看,失望地推了兰陵一下,“五百贯钱也好意思朝我要,我马上给你五百贯,你把荷包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