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文一眼都没看他,只是凝视着手中的酒杯,仿佛喃喃自语一般说道:“自从血港攻打海州港之后,朕一步都未踏出过这离宫,战报军机俱是惊部传书,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李宰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来:“是因为惊部不希望殿下看到他们驻守无力,在报书中谎称损失不大,以免触怒天威啊!”
韩东文一笑:“是,要是朕一直什么都不知道留在这离宫大殿之中,随后按你说的返回泗杨,兵司法司开至海州后无从禀报,直接在海州解权惊部,甚至直接刀兵相向?”
“……不至如此。”李宰叹了口气。
“至于,很至于。”
韩东文冷笑了一声:“朕呆在这里,带到兵法二司开至海州,将实情上报,朕下诏解权,名正而言顺,有何不妥?”
李宰苦笑了一下:
“当然,当然妥了。若按殿下安排,自然是名正言顺,惊部简直罪有应得。”
他顿了顿,又开口说道:
“所以,惊部会如此让自己走上末路?若是殿下此时不返回泗杨,只怕是惊部自己会想方设法让殿下返回泗杨,抑或是……抑或是让殿下再无法返回泗杨。”
杨楚然和杨发财必然不傻,惊部至此已经几乎要同泗蒙切裂开来,若是撕开了表面剩的这层皮,恐怕什么都不会剩下。
什么都不会剩下,必反。
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之所以能够流传至今,就是因为释权之难,不慎则反。
若是此时激化惊部与泗蒙之间的矛盾,只怕会给血港以可乘之机,最为稳妥的方式自然是与惊部就此僵持下去,等到先解决了血港让惊部失去退路,反无可反之时再去解权为上佳之策。
“你的意思是,惊部让朕去的地方朕才可去,惊部不让朕呆的地方,朕便呆不得?”
韩东文一笑,终于把目光移向李宰:“那这海州还是不是皇土?那这海州还算不算泗蒙?”
“殿下……”
李宰正要再说,忽然门外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殿下,人已经带回来了,都是当地人带路从后山送入离宫的,只有休部的卫兵见过。”
小红豆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她快步走了进来,微微在李宰面前屈膝道:
“洄水湾受灾百姓计六千余人,除去罹难与失踪四千余人,又有数百人返回海州城内其余居所,流落惊部大营附近的七十八个洄水湾百姓已经带至后山中。”
“人这么少?”
韩东文有些意外。
自从他听说有许多洄水湾的灾民无家可归聚集在惊部门前之后,便已经打定主意要将他们救济在离宫当中,一来救命,二来也是洄水湾真实情况最有力的证人。
但硕大的洄水湾,怎么可能只有几十个人无家可归?
“禀殿下,惊部……”
小红豆咬了咬下嘴唇,面上带了一丝少见的冷意:
“惊部驱赶本营之外游民时,有不少灾民发生了矛盾,冲突之下……颇有些死伤。”
韩东文手上把玩着酒杯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死了多少人?”他问。
“不下……四百。”
“呵。”
韩东文的冷笑中没有半点笑意,全都是疲倦与气愤交杂的寒气。
他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来:
“安顿好这群人,李宰。”
“臣在。”李宰立刻回答。
“准备好出宫。”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
“寡人心系百姓,体察民情,哀恸切切,救助灾民于离宫之内,从灾民口中得知洄水湾战况之惨烈,眼下更要即刻出宫拜祭我阵亡勇将,更要替罹难百姓颂祈冥福,你听明白没有?”
李宰深呼吸了一下,慢慢回答道:
“殿下,如若果真如此,只怕当真会激惊部……立举反旗,甚危啊!”
韩东文咬紧了牙齿,嘴角有些凶狠地上扬起来:
“所以朕才叫你准备好啊,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