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2章 160.他的阴影之下</p>
【怎么了？】</p>
荷鲁斯关切地问道，他眉头紧蹙，望向对面一瞬停滞的圣吉列斯。</p>
大天使并未回答他。</p>
而在两位原体所坐的小椅旁，乱石搭就的瀑布正汩汩而下，翠叶摇曳于碎水间，鸟鸣婉转。</p>
圣吉列斯茫然地眨了眨眼，嘴角的和煦微笑渐渐放平。</p>
+我可能……快走了。+</p>
圣吉列斯轻声说，他看起来相当轻易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并未有任何不满与愤慨。</p>
他仅仅是移开了看向荷鲁斯的眼，随意地举杯咽下杯中那浓稠苦涩的液体。</p>
【不，】</p>
荷鲁斯一愣，朝前探去身子。</p>
【你会没事的——我答应我们的父亲要将你带回去，这是他的命令，他仍旧相信你，圣吉列斯。】</p>
+是么。+</p>
圣吉列斯不咸不淡地说道，他垂下眼，长而金黄的眼睫毛颤抖，</p>
+我倒是并不相信他。+</p>
大天使随即笑起来，露出嘴边獠牙，他舒展身子，收了收袖子，斜倚在椅子上，摇晃着杯中酒。</p>
+他并不可信，+</p>
圣吉列斯坦言道，</p>
+我从未见过如此卑劣到坦荡之人，我对他的最后一丝敬意来自他是人类之君，是我们的父亲，但现在……我并不想尊敬他。+</p>
圣吉列斯沉默片刻，他对面的荷鲁斯显然已经惊愕至极了，圣吉列斯在内心中叹气摇头，唯有在这一点上，荷鲁斯永远不会同他感同身受。</p>
+但……+</p>
圣吉列斯收起微笑，眼底似笑非笑。</p>
+我却也能理解他。+</p>
他再度苦笑起来，似乎在嘲弄自己的命运，他已经做完他全部能够做到的了，他已贯彻地走完自己的命运之途了。</p>
自始至终，圣吉列斯都无愧于心。</p>
皆为命运。</p>
比起康拉德·科兹在预言之途上的逡巡不前，圣吉列斯则一往无前，他知道他会面对什么，他亦知道自己不能停下。</p>
他也知道……圣吉列斯的微笑冰冷刺骨，在国教过于兴盛后，人类之主究竟想要做什么。</p>
中间却也出现了插曲，在预言之途上，基利曼本不该提前退场，圣吉列斯本为基利曼留出了充裕的空间去重新管理——</p>
但基利曼却提前离去了，命运发生更改。</p>
他也并不怪基利曼。</p>
他只是……些许的愤怒与疲倦。</p>
圣吉列斯平静地摇晃着杯中酒浆，早已不是巴尔上甜美的红葡萄酒，而是酸涩的苦浆，自食恶果。</p>
人类文明史上，存在着亿万值得歌颂的艺术作品，每一纪元都存有着每一纪元值得歌颂的传奇，他们或是歌颂忠贞，或是坦言背叛，但不论如何，总有一种不变的核心贯穿整个人类文艺发展史。</p>
那就是——毁灭的艺术。</p>
只有彻底的毁灭与陨落才足够触动灵魂，将美的拉入泥沼，将好的彻底撕碎，一个浓墨重彩的结局当是如此，让战士牺牲于停战的最后十秒，让正义宣判于绞刑后的那一刻。</p>
对于一个终局来讲，对于他们的终局来讲，对于荷鲁斯·卢佩卡尔与圣吉列斯来讲，现如今已经足够了。</p>
他们并不需要回去，单单因为人类之主那迟来万年的悔恨与怜悯，纯粹的毁灭则更加干净，圣吉列斯不愿再露面了。</p>
他的结局当是带着他的善与恶，升入那不可言不可语的圣所。</p>
圣吉列斯的眼中带着一丝怜悯，他看向荷鲁斯——荷鲁斯也不当如此，他们都该离去。</p>
圣吉列斯伸出一只手，握住荷鲁斯的手，荷鲁斯猛地一僵。</p>
+跟我走吧。+</p>
圣吉列斯轻柔地说，</p>
+回归安眠……我们不必再出现了，驶向新世界的方舟之上没有我们的位置。+</p>
他感到荷鲁斯的迟疑与犹豫，与此同时，在现实的呐喊前，这方虚构的小小世界也开始坍塌。</p>
圣吉列斯感到火炙般的剧痛，漆黑宛如烧焦灰烬般的血污自脚底攀爬而上，他依旧在试着拖慢这一切，但他的恶正呼唤着他，以临死前的悲鸣。</p>
圣吉列斯自己并不同情那个被欲望与杀戮所蒙蔽双目的自己。</p>
他的白羽燎上灰黑，在最后一刻，阴阳两面终将相融，极端的对立完美，若不走向中庸，便走向极致的毁灭。</p>
【我……】</p>
荷鲁斯犹豫着，圣吉列斯的邀请是如此真挚而恳切，宛如垂涎欲滴的红果，死亡与毁灭是轻松的，即便日后洪水滔天，他们也不必再发愁是否登上新世界的船只了。</p>
他手上的触感轻柔又冰冷，不看圣吉列斯那逐渐狰狞的腿部，现在荷鲁斯面前的圣吉列斯宛如真正的神明，平静而疏离，散发着圣洁的白光。</p>
但唯独只有微弱的温度。</p>
荷鲁斯又想起另一只手掌，来自他的父亲，粗粝而炙热，带着满腔希冀，目光热忱。</p>
就在不久前，他的这只手被尼欧斯握住，并许下了无法背弃的承诺。</p>
荷鲁斯的嘴唇颤抖着。</p>
啊！他是多么想死！！！</p>
他难以接受他所做过的那一切，难以面对同僚那刺痛的目光，难以聆听人类之主的叹息，他搞砸了一切，却又被原谅。</p>
牧狼神的良知与羞赧无法让他继续走下去，它们正急迫地劝说着他死去，一同与圣吉列斯离开，就让新世界留给那些双手尚未沾满鲜血的人们！</p>
但是……但是……</p>
荷鲁斯瞳孔颤抖，他的眼中流出痛苦而真挚的热泪，他看着圣吉列斯，是那么地歉意，那么地不舍。</p>
他的理由也只有一个，如此简单，如此直白。</p>
【我不能……】</p>
荷鲁斯呢喃道，他前伸出身子，越过茶几，双手握住圣吉列斯的那只手，</p>
【我不能再背叛他一次。】</p>
+……+</p>
圣吉列斯哑然，他的目光骤然冰冷，这便是他与荷鲁斯最大的分歧，但现在他们都已选择了自己的路，圣吉列斯便也不愿多言了。</p>
他不该希求。</p>
荷鲁斯慌乱地随着圣吉列斯起身，大天使收回了自己的手，暴虐的气息紊乱地出现在他周身，眼白中攀上漆黑，獠牙蠢蠢欲动。</p>
+那么我该走了。+</p>
圣吉列斯平静地说道，他的眼皮猛地抽搐，世界与世界开始模糊，在剧烈的挣扎间，他看见抵在他喉咙上的漆黑恶犬。</p>
“留不留？！到底留不留！！！”</p>
哈迪斯咆哮道，</p>
“尼欧斯到底是怎么打的算盘！！！”</p>
他身下的堕落圣天使宛如一只奋力在地上挣扎的鸡，硕大而缭乱的钢翼在地面上胡乱扑腾，羽毛乱飞，蹿到他们身旁的瓦尔多盔甲上，</p>
其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哈迪斯那不存在的内脏震错位。</p>
他身上的哈迪斯则更加近似于一团实体黑暗史莱姆，圣吉列斯依旧拥有着强大的实体，因此哈迪斯没办法完全虚化，必须以物理的方式摁住他。</p>
圣吉列斯内部的灵能浓度更是庞大到令哈迪斯都瞠目结舌，那像是一个完全隔离于亚空间的小世界，以一种绝对恶意的形式存在。</p>
哈迪斯怀疑当年人类之主丢弃的灵能全在此处，因此，他必须集中黑域，深深地，深深地刺破那一点。</p>
而随着圣吉列斯的挣扎，无尽的黑暗正汩汩涌出，伴随着亿万怨灵在其间尖啸。</p>
【人类之主希望带回圣吉列斯。】</p>
瓦尔多说，</p>
【先吞噬他的大部分灵能，削弱他。】</p>
“我的确正在这么做！”</p>
哈迪斯咆哮道，</p>
“别挣扎了！！！”</p>
他身下的圣吉列斯几乎化身为了某种更恐怖的存在，恐怖指数甚至与骨蛾化的莫塔里安不分伯仲，或许可能更胜莫塔里安一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