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石头堆砌的城墙,已经被血染成了暗黑色。
东边城墙下的河里,飘满了叛军的尸体。
“子远啊,今天是第几天了?”
陈应龙望着远处山沟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火光,有些无力的问道。
“知府大人,这已经是第三十六天了!”
“三十六天……城里还有多少粮食?”
两人沿着城墙,慢慢的走着。
那些全身沾满血渍,简单的用破布包扎的士兵,见到俩人到了跟前,挣扎着起身靠在城墙上。
没有受伤的,也同样靠在墙垛上,无力的抬头看向陈应龙和他身边的千总于晋臣。
这些天,那些广西的叛军改变了策略。
他们连续进攻了十几天,发现不能拿下古田之后,就改变了策略。
不断的派出小股军队袭扰,冲到城墙下做出攻城的样子后,一旦城墙上开始反击,立刻就退回去。
为的就是让守城的士兵,得不到充足的休息。
他们可以轮换着来,但是不一定哪一次就是真的,所以守城的士兵只能全力去放守。
“现在士兵的粮食,已经减半供应,还能支持三天……百姓五天前就已经没有粮了!”于晋臣回道。
徐应龙站住,那双眼睑垂下遮住的老眼中,射出一抹精光。
五天没有吃的了,意味着什么?
史书上的易子而食,活生生的发生在当下,发生在自己身后的古田城里了。
徐应龙望着天空的繁星,忍不住长叹一声。
最后看向于晋臣:“子远,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开城,放古田百姓们一条生路。”
“……”
于晋臣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双手撑在墙垛上,望着远处山间无尽的黑暗。
再坚持一天,会不会有援军来,再坚持三天,广西叛军会不会退去,再坚持七天呢?
谁也不知道还要坚持几天,几乎看不见希望。
“知府大人!”
徐应龙抬起头,看向这个和自己并肩作战了三十六天的年轻人。
“他们过漳州府溪南县,也被阻挡了三天,破城后溪南县万余百姓,尽数被屠杀,生者不足百人。”
“知府大人,千总大人!”靠在墙角黑影里的,一个受伤的士兵,支撑着站起来,用他仅剩的那只眼睛,坚定的望着徐应龙两人。
“我就是古田人,古田人的骨头硬,我们不怕死!”
“我不是古田人,我也不怕死!”墙角里,陆续又有几个士兵,撑着长枪站了起来:“我们今天不吃东西了,把东西留给百姓们吃吧,我们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
徐应龙看着眼前,一个个慢慢站起来的士兵们,花白的胡须颤抖着。
仅剩的那几颗牙,用力的咬紧。
月色下,就像是倒放的多米诺骨牌,城墙上的士兵们,全都站了起来。
“起锅,做饭!”
徐应龙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了。
“将所有吃的,全都做了,全城人一起吃吧,天亮之后打开城门,我带领你们一起从南门杀出去,让百姓们从北面逃亡。”
把所有人都赶走以后,徐应龙回到住处,拿出那幅皮甲,套在自己身上。
几十年不穿,穿在身上已经有些宽松,他不得不多勒了几圈皮筋。
穿戴好之后,他才开始研墨,写下最后一封奏疏。
【臣徐应龙,坚守古田三十七日,粮尽援绝,势不能复支,遂率所部数三千七百二十一人,及千总于晋臣,与古田共存亡……】
写完之后,他提起六尺长剑,推开房门,迎着早晨刺眼的阳光,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