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一出口,顾云霁又觉得多余。
一个人纵然外貌体态改变了,可内心的思想观念却不会轻易改变,还是会从他各种不经意间的举手投足流露出来。顾云霁在外人面前会进行有意识的伪装,可一回到家里,特别是在徐书华面前,他的精神就会放松,无意识地展现最真实的自己。
更别提他今日找到土豆后兴奋过了头,连伪装都忘记了,简直是破绽百出。以徐书华的聪明,她肯定是早就有了察觉,只是没有戳破他,忍到今日才说出来而已。
这样想着,顾云霁又换了一种问法:“你是何时知道的?”
徐书华笑了笑:“很早之前。”
很早之前,早到可以追溯到他们的初见。
顾云霁一眼便看懂了当时她拿的《几何原本》的书名,还对书里的文字阅读流畅,问他是从何处学来的,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欧罗巴百国林立,语言繁多,徐书华虽然是跟着一个来自英吉利的传教士学习,实则西洋各种语言都有不同程度的涉猎。而且彼时来大夏贸易的西洋商人多以佛郎机人为主,佛郎机语应该更为主流才对,顾云霁却只会英吉利的语言,其余西洋语一窍不通,实在奇怪。
几年前鹿溪书院与杭州府学的游艺会上,顾云霁与任英泽比赛飞花令时,说出了好几句从未听过但文采顶好的诗句,那几句诗风格迥异,不像是一个人写出来,对于诗的来历,他同样也说不清楚。
还有她刚生下顾昭熙时,长辈前来祝贺大多会说“女儿也好”“下一个一定是儿子”之类的话,顾云霁知道了总会不屑地轻嗤一声,背后骂他们“封建观念”,“裹脚布缠了脑子”,并下令自己院子里的下人不准再说这样的话。
……如此种种,除了上述之外,还有很多,处处都体现着顾云霁和他人的不同。从前徐书华就觉得他的思想观念很不一样,成了亲之后与他日夜相处,这种感觉更加明显,简直像是身体内里住了个跟外壳截然不同的芯子。
徐书华曾问过顾云巧,顾云霁是生来如此,还是后来才变成这样的。顾云巧说,顾云霁在十四岁那年,也就是顾云霄参加恩科会试前曾发过一场高烧,病得都快要死了,连大夫都说不成,结果一夜之间突然就好了,整个人活蹦乱跳的一点事都没有。
那之后,他就发生了变化,性格变得更加坦荡大方,不再像从前那般瑟瑟缩缩,更重要的是脑子开窍了,读起书来如有神助,几个月就考中了县试的案首。
家里人对此虽然奇怪,但毕竟顾云霁是往好的方向变化,众人乐见其成。顾开祯曾经猜想是不是他病时在梦中得到了观音点化,所以才会“脱胎换骨”,为此还特地去观音庙拜了好几次。
知道这些之后,徐书华心中更觉疑惑。一般来说,一个人是很难突然之间性格大变的,何况是方方面面都产生了变化,从一个读不进去书的蠢材变成才华横溢的天才,与其说是“观音点化”,倒不如说是换了一个人。
冒出这么个念头之后,徐书华越想越觉得合理,越观察顾云霁越觉得他不一样,根本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她甚至还怀疑过自己的丈夫是不是什么山野精怪变的,月圆之夜就会露出马脚,结果她留心了好多个夜晚,也没发现顾云霁有什么尾巴或是毛茸茸的耳朵,从外表看就是一个普通人,她这才放下了心。
既然外表和常人无异,内心却有很多和这个世界并不相容的想法,而且深入其性格骨髓,非从小潜移默化不能养成,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性——顾云霁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徐书华原本还只是怀疑,但今日看到顾云霁的反应之后,她确定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