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没有反应过来。
“艾娃的肺还在萎缩,手术导致的感染也没有止住真的要一直这样任由她痛苦到死吗?”阿雅再次翻开文稿里的某一页,“您看看这里,艾娃是强烈反对过度医疗的,她不会希望我们这样强行留住她。”
千叶的目光顺着阿雅的手指再次聚焦,然后再次望向无菌舱,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渐渐消退。
夜晚,千叶搭上了返回谭伊的列车。
瓦伦蒂那边始终没有消息传来,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下了火车,千叶返回预备役基地。
抵达后,她并没有立刻搭乘电梯前往赫斯塔所在的病房,而是一个人去了基地公寓后面的那片树林。
深夜的林间小道空无一人,只有月光从嶙峋的枝桠间洒落。这条小路她走过无数次,和瓦伦蒂、和艾娃,还有别的一些人那些日子已经像流沙一样从指缝中倏然逝去,再不能回返。
在某处长椅前,千叶停了下来,她依稀记得自己和艾娃的唯一一张合影大概就是在这附近拍的,那时她刚刚被投放到第三区不久,对这里的一切都抱有强烈的敌意。
千叶独自坐了下来。
也是在这个地方,她和艾娃爆发过一次剧烈的争吵。
她对那次争吵的内容印象非常深刻,因为艾娃很少发那么大的火——那是她第二次在非极危行动中遭遇畸变者,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接让指挥所下令任务提前结束,所有水银针立即撤退。
千叶舍不得这个千载难逢的战斗机会,那时她刚刚换上了新的仿生义肢,正缺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于是她假装信号失灵没有收到命令,一个人追踪着畸变者直到荒原深处。
那一次行动险象环生,幸好最后没有造成伤亡。
千叶抬起头,当初她就坐在这里,艾娃站在她对面,怒不可遏地指着她的鼻子:
你就那么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吗!?
千叶皱起眉,自己当时是说了什么混账话来着?她仔细想了一会儿,实在是回忆不起,但大抵不过是一些我被螯合物捉了我高兴我一个人死外面也不用你管之类的胡言乱语。
艾娃着实被气得不轻,千叶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的手颤抖着在空中挥动——
你从义肢里感受到的自由越是真实,说明你被囚禁的程度就越是彻底,你明白吗?这种自由到底有什么可值得留恋!?
夜风从远天吹来,将千叶从一处回忆吹向另一处,她慢慢低下头,两只手捂住了脸。
上午签字的时候,医生说,在下了呼吸机以后,艾娃大概会在十分钟之内彻底失去生命体征。
她和阿雅一同坐在艾娃身边,静静地等待。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
艾娃的心率始终维持在一个微弱的数值,就是不肯向死亡跌落。
两人一共等了五小时又四十九分钟,期间阿雅一直在哭,但千叶没有。
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千叶脚边,她俯下身,捏着叶梗把叶子捡了起来,紧接着,她听见几颗滚烫的眼泪砸在叶片上,发出短促而微弱的声响。
在隆冬的夜晚,千叶独自一人,在林荫道上无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