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降临的时候,远处的山脊露出了微微的亮光,不再萧瑟的凉风拂去了未曾擦拭的泪水。两个强壮的男人静静地躺在这一片无垠的大地,沉重的喘息,凝望着绛蓝色天空中即将睡去的眼睛。
在那个不可忘却的夜里,九爷爷举起铜锤逼视着跌倒在地的陈风。透过稠密的夜色,他看到的是一张吃惊却又平静的脸,一张胖胖的脸。
他不知道,也不明白。
不明白他的风儿为什么会为了这张脸离开那间茅屋,不明白他的七哥为什么会挡在他的面前,更不明白风神为什么要在小胖子的额头留下一滴血痕,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回到他的身旁……
是啊,太多的不明白。沧海桑田,兽神几乎已经忘记了,或者是遗忘了。风儿走的时候,一滴血从他的指尖飞溅,染红了无力回天的兽神锤。之后的七百多年沉浸在无尽的哀痛,无数次的质问那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可是他却从未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直到看到那双黑夜中的眼睛,那双和他的风儿一模一样的眼睛。
微微地皱起稀疏的眉头,闭上双眼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我们都是坏人。”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着傻小子的哭诉,心中泛起不能止歇的绞痛。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在心底坚定地维护着自己的刚正。在他的心中,七百多年前一场大战十三天神死伤大半,他们为了维护世间的秩序付出了极大的牺牲。在后来的岁月中,活下来的师兄弟又有多少重伤难愈相继殒灭,这份痛又有谁能替他承受?
还有风神,他的七哥,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曾经是他生命的寄托……
“太爷爷是坏人。”这句话带来的是深深的刺痛。
千万年来,众神远离尘嚣维护着凡世的平静。即便各自心中都有着难以忘怀的愤懑,也从未借助风神之手改写各自的一生。所以在兽神的心中他们都是好人,最最彻底的好人。听到陈风说出这句话,那种震惊超出了所有语言的极限。
“是啊,也许这孩子说的没错。”他心想,“风儿,你选择了你这孙子的命,却灭了一群牧民。这份爱,你的孙子好像不领情啊……”
夜风化成了晨风,就在这不知不觉间,黑夜把时间交给了黎明。
傻小子愣愣的躺在满是砂砾的荒原之上,脑袋里浆糊一样的乱成了一团。
他的一滴血,让那恐怖的凤凰彻底没有了复活的希望。也许不是,它早就没有了复活的希望。他的血,只不过是洗去了这无尽荒原上的肃杀。或许在很多年后,这里也会开满格桑花,叫不上名字的走兽在花丛里跳跃。白云之上会又一次闪过骄傲的雄鹰,突然间出现,又慢慢地消失于山的另一边。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不是我,是风儿。”
“当时他出现在我梦里,”陈风平静的扭过头,透过朦胧的晨晖望向咫尺之遥的九爷爷,“这是真的?”
深深地叹一口气,突然从山顶跳出的太阳投下明亮的阳光,把兽神光溜溜的脑袋上映得耀眼。
“七哥殒灭的时候亲了你一下,在你脑门上留下一滴血。”一声苦笑,缓缓的坐起身,盘着腿呆望着远处无尽的苍凉,背后的阳光将这高大魁梧的身躯照亮。
也许这就是神,静坐于天地间无边的寂寞,任凭回忆将自身淹没。百年、千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永远不会改变的未来。任凭风云从头顶划过,四季在身边飘落,仅有一滴浊泪祭奠曾经平凡的自我。
“还有一滴,留给了我……”
金乌沉睡的消息无声无息间传遍了每一块砂砾。错觉一样,一个小小的黑影一闪而过。
像是风声,却不曾离他们远去。似乎有一点急促的呼吸,夹杂在风声的间隙,在不远处徘徊。
在温暖的阳光中睁开眼睛,坐起身看见一只圆头圆脑的大猫警惕地看着他们两个。
何止头是圆的,这只猫全身上下都是圆的,就连布满白色毛皮上黑色的斑点也是圆的。鬼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长得像猫,却比猫大得多。说它是豹,又比豹子威风。其实脸更像老虎,可是从个头到花纹都差了太远。
兽神在一旁露出了微笑,睁开眼睛,抬起了手。
那大猫围着他们一溜小跑,眼睛却丝毫不离开他们的身体。渐渐地,它放松了警惕,一点点靠近,轻轻地触碰兽神抬起的大手,卧倒在他的身旁。
“替我看好这块土地……”
大猫似乎听懂了九爷爷的话,凝望着他的双眼,咕噜着鼻子卧在兽神的身旁,大大的脑袋塞在他的怀里。
“这是什么?”
“雪豹。”九爷爷抚摸着大猫蓬松的皮毛,张开大嘴打了一个哈欠。“这高原上最高贵的精灵。”
离开那金乌墓地,傻小子的戒指大梦初醒般来了精神。一身黑色的装扮随着陈风的一个挥手盖满了全身,他总算不用再尴尬的晃来晃去。
“这里的封印和杀气被你的血冲散,你的法器自然醒了过来。”
看着那熟悉的蓝光包围了风神的子孙,兽神的眼角又一次不自觉的湿润。隐隐的,他好像明白了风神的想法,却仍旧不理解他为何甘愿为他赴死。
不明白又能如何?自从与风神相遇,他何曾拒绝过他的任何请求?只是七百年沧桑,他还是要继续操心,为了他,保护站在面前的陈风。
“神血诅咒。”他悠悠的轻叹,低下头看着在手心散发光华的铜锤,“原来,是你把他托付给我。”
“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