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骤变将临(下)(2 / 2)

当舅舅用比平时还要平静的话将这段情由说完,我已是如怕冷一般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我道:“舅舅,那我妈他们呢?没说么?”

舅舅沉默了片刻道:“不曾说起……”

不对!宣叔叔夺船而走,不问可知,这件事我父亲绝对也有份参与。宣叔叔成功逃走了,而且他马上派人前来传信,如果我父母与他在一起,宣叔叔派特使前来,以陛下对我父亲的期盼,绝不会不说我父亲的事。也就是说,我父亲,我妈,很可能凶多吉少了……

一瞬间,我有种从极高处一失足,即将坠入无底深渊的感觉。在五羊城时,我一直看不起父亲,有时还抱怨他背了个卖国贼的名声,害得我也抬不起头来,可无论如何,他终是我父亲,更不要说还有我妈。我做梦也想不到,我在雾云城里吃好睡好,父母在五羊城却遭到如此变故。

我看着舅舅,沉声道:“舅舅,我父母没能和宣叔叔一同逃出来,是么?”

舅舅一下躲开了我的目光。虽然他还没说话,但这神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是的。本来宣鸣雷与你父亲说好一同出发,但当时发生了意外,你父母未能按时出现。宣鸣雷当时曾派人去查看,发现你家里已成一片火海。”

“是谁干的?”

舅舅又顿了顿,方道:“现在还不清楚。”

我不知道攻破五羊城的那个异族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父亲那个“卖国贼”的名声是拜五羊城执政府所赐,当执政府垮台后,按理没有人有理由对他不利。何况夺船而逃本是宣叔叔为主,父亲并没有公职,即使消息走漏,首要目标也不应该是他。那究竟会是什么人会对我父母下毒手?难道,是因为我……

我正在沉思,舅舅忽道:“翰白,你也别太担心。司楚兄不是等闲之辈,很可能带着你妈逃走了。我后天便要南下,一定会全力寻找他们的下落。”

我道:“舅舅,你要南下?”

舅舅点了点头:“陛下一听得五羊城告破的消息,便已在准备南征。现在大军已然在东平城集结,兵锋很快就要直趋五羊。翰白,一找到你爹妈,我马上把他们送到雾云城,便是你爹再不乐意也由不得他了。”

我道:“谢谢舅舅。”

“一家人,还说什么谢。翰白,你在明心院就静心修习。你爹说,你一直对兵法不甚上心,方老身经百战,兵法谙熟,你要好好听他教授。”他看了看已是漆黑一片的窗外,又道:“戏快演完了,你快回去看吧。”

我道:“是。舅舅,你不去了么?”

“不去了,我不喜看戏。”

“舅舅,那我走了。”

我将如意钩放进袖子里,向舅舅行了一礼,走出了书房。刚掩上门,泪水却一下直涌出来。

舅舅说得轻描淡写,但他实不擅作伪,这副喝酒解愁的模样已然说明了一切。我父亲的确如他所说,是非同等闲之辈,但假如真的脱险了,现在连宣叔叔都已经和舅舅接上了头,他却毫无消息,处境一定极为危险。而我更担心的,是我妈。父亲身为武人,骑术精绝,体力充沛,可我妈却既不能打也不能跑,父亲又绝不会丢下她的,两人在一起,要逃脱实非易事。

舅舅的水明王府很大,但走到前院也终没多少路。只是这一段路竟然长得异样,仿佛怎么走都走不完,我的双腿也越走越是沉重。

上天保佑,千万不要有事啊!

在五羊城,相信法统的人有很多,但现在也有很多从海外传来的奇奇怪怪的教派。当初我因为在码头夺了一包走私的福寿·膏被那胡先生追杀,逃进了那个满是白袍人的院子,那儿就是一个小教派。此时我也顾不得到底是哪一门哪一派,只求有灵,任谁都行。

只要我父母安全无事,将来我什么教派都信。

我默默地想着,用手背擦去了泪水。虽然告诉自己别太担心,可心底仍是一阵阵的绞痛。

离前院近了,那边飘来的唱曲声也响了许多。却听得王仙客那高亢嘹亮的嗓子在唱道:“遮莫是秋水迢迢隔路遥,独自个走过了石板桥,看那边红树掩映酒旗挑,一步步踏碎了冷清清落照。”

这正是江枫渡决战前夕何慕雪的唱词,这出漫长的戏终于到了尾声。前院的看客更是兴奋,当王仙客在台上唱的时候,他们都在台下跟着唱。我站在前院门口,右手摸着左袖里的如意钩,心中只是说不出的忐忑。

如意钩收拢时很短,连一尺都不到,拉长后足有五尺许,完全与寻常的马枪差不多。寻常的这种伸缩竿子往往是空心的,所以伸长后就会十分脆弱,晾个衣服都不能太重,但如意钩拉长后仍是坚韧得刀锯不能伤,便是承受数百斤的份量都不在话下,实不知究竟是什么材质制成。过去见父亲摆弄如意钩时我只是羡慕,但现在就在我身上,我却只有悲哀。

在前院门口不知站了多久,只听得唱曲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可我心中却越来越冷,冷得仿佛要凝结起来。不知什么时候,锣鼓忽然大作,王仙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好一似万丈高楼失足落深渊,好一似一叶孤舟被风波翻卷,这般事平生何尝梦见,好一似千针万箭尽刺入心田。”

王仙客的声音本来就十分高亢,这几句更是尖锐凄厉,声声都似带着血泪。他唱完了这一段,一把胡琴凄楚万分地拉了段过门,猛然间又听得他又唱道:“尽刺入心田,不由得俺血泪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