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改弦易辙(上)(2 / 2)

这是军官一系了。军方没有政方那么多人,现在五羊水军首帅是余成功。但余成功年事已高,体弱多病,近两年又得了风瘫,站都站不起来了,他这首帅也就是个名誉称号,实际都是次帅宣鸣雷负责,这一次余成功当然也没来。

杜休伦刚念出余成功名字,一边的陈虚心虽然不甚通世务,却也有点诧异,插嘴道:“杜先生,余元帅年事已高,而且身体不便,今天不必让他来了吧。”

杜休伦脸一沉,说道:“陈大统制,若是别个,余元帅不出面也就罢了。但此番要向于佩利提督献出佩刀,余元帅不到城,等若五羊城之心不诚,岂能说得过去!”

杜休伦方才还满面春风,现在却一下变了张脸,口气也一下变得大为不善。陈虚心本来就不是个健于舌锋之人,虽觉让已得风瘫、行动不便的余成功来主持献刀投降未免有点过份,可杜休伦说的这一套也是大道理,似乎无法反驳。他张了张嘴,正待再说句什么,却见下面有个人站了起来道:“杜先生,余元帅已病卧在榻,五羊军实由在下负责。但不知由在下代替余元帅献刀可否?”

说话的正是宣鸣雷。

当宣鸣雷站起来时,边上谈晚同也有些吃惊。这一场败仗实是技不如人,不能说是谁的错,但作为军主帅,宣鸣雷实是难辞其咎。而谈晚同更清楚,叶子莱与崔王祥二人已如此难过,宣鸣雷只怕已然痛彻心肺,不过强自支撑而已。作为一个军人,胜败固然是常事,可是败到毫无胜机,被敌人摧枯拉朽般扫荡,那是一个军人最大的耻辱,谈晚同甚至担心过宣鸣雷会不会因此自杀。只是现在看他侃侃而谈,神情自若,谈晚同也不由暗暗称奇。

见宣鸣雷站了起来,杜休伦也怔了怔,看了看手中的名录,又看看宣鸣雷,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原来是宣鸣雷次帅。那么前番之战是宣次帅指挥的了?”

宣鸣雷道:“正是。”

杜休伦淡淡一笑道:“于佩利提督甚是赞许宣次帅之勇。他说能在我黑龙军攻击之下支撑这许久的,阁下算得是第二个,难能可贵。既然宣次帅有此言,那就破例由宣次帅献刀吧。”

前番那一战,五羊水军几乎军覆没,五羊城上下也是几乎人人都在暗骂主将无能,累死三军,宣鸣雷这个次帅自然也被人背后骂得狗血喷头,仿佛五羊城的陷落完是宣鸣雷的责任,却没想到这骄横的杜休伦却对宣鸣雷相当客气,便是崔王祥与叶子莱也大为诧异。

宣鸣雷道:“败军之将,得有此等荣耀,实属非份,在下多谢杜先生高看。”

他这话一出口,身后的叶子莱崔王祥二将几乎要瞠目结舌。这一场惨败他们都为之痛心疾首,而五羊城民将责任都推在了他们身上,更让他们心中痛楚万分。作为五羊城水军的首将,宣鸣雷以一个客将的身份,以赫赫战功赢得了他们这七天将仅存几人的认同与尊重,也深知此战实非关人力。只是宣鸣雷现在这话简直有些厚颜无耻了,崔王祥性子有些急,脸也已经有些泛红,心道:“他……他难道想投靠葵花王朝了?”

于佩利这支舰队以疾风之势摧毁了五羊城的防御力量,他们虽然愿赌服输,被逼来参加这次投降仪式,但心中终不肯真个屈膝。特别崔王祥与宣鸣雷同属水天三杰中人,以往甚有交情,实难相信宣鸣雷竟然会说出如此谄媚的话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宣鸣雷嗓门不小,说得也清清楚楚,绝无可能听错了。他还在震惊,杜休伦却已然笑道:“宣次帅真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愧今世名将。接下来,叶子莱,崔王祥两位将军可在?”

听得点到自己的名字,叶子莱与崔王祥不得不站了起来。他二人是五羊军仅次于宣鸣雷的军官,这受降仪式的军方代表,自然由他三人担当了。虽然叶子莱与崔王祥也答应了下来,但谁都看不出二人心中委实不愿,绝非宣鸣雷那般踊跃。在场的有些老人心中暗叹,忖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宣次帅是申公之婿,今日却反成了葬送五羊城之人,他果然是郑司楚那贼子的一丘之貉啊。”

当初南北交锋,在五羊城举起再造共和大旗的,正是宣鸣雷的岳父申士图。而郑司楚当然作为五羊城权帅,一力主张和谈,在这些老人眼中是出卖五羊城的卖国贼,现在宣鸣雷有此表现,马上被归为郑司楚的同类去了。只是不管他们怎么想,台上杜休伦又念了几个名字,说到:“以上之人,马上随我前去禀见于佩利提督。从今日起,五羊城已成葵花王朝海外领地,除重要事项需由我过目之外,一切都照旧运行,请诸公不必有所顾虑。”

他虽然说是“一切都照旧运行”,但已然明明白白说了,重要事项都要由他过目,意思也就是说,五羊城的最高决策权已经由他掌握了。

受降仪式并不长,但是让五羊城诸人感到无比屈辱的是,面见于佩利提督时,诸人都要五体投地,跪伏在地。跪礼在五羊城废除已久,除了私下对长辈老者偶有一见,公众场面上早已绝迹。共和的理念就是“以民为本,以人为尚,人人平等”,这等跪礼当然也不可能存在。但面见于佩利时,他们必须跪得四肢尽贴伏于地,以示降顺。葵花王朝这种礼节在五羊城上下眼中等若侮辱,其中吏部司长居信廉虽是文职,但性情甚烈,险些便要发作。边上同僚生怕他一旦忤了于佩利惹出一场大祸,强要他伏地行礼,才算敷衍过去。只是作为军人之首的宣鸣雷,这跪礼行得却是十足十,毫不掺假。

虽然葵花王军已控制了五羊城,但于佩利却并没有下船。五羊军固然已经支离破碎,不成威胁,但五羊城有数十万城民,这数千葵花王远征军现在实不能完控制城,于佩利也生怕离开战舰会出乱子,因此将指挥之权尽数交给了杜休伦。平心而论,杜休伦这人虽然骄横,却也颇有才干,加上他本是通事,没有言语上的隔阂,因此诸般事务很快就理得井井有条。对五羊城民来说,的确没有什么变化,无非是城旗上将大齐帝国旗下了,换成了一幅见所未见的葵花旗,其他部一仍其旧,前些日子那场南门外的海战,如果不是家里有战死的军人的话,就只是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十三行几乎没有停顿,进出的商船也完与以往一般,以致一些新来的商船都不知五羊城有什么异样。其实在这表面上的平静背后,内里实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从十三行收取的赋税,已源源不断尽数交到了于佩利的黑船上,五羊城这一套行之有效的执政府,如今已完成了于佩利手中的傀儡了。而不久前还号称天下第二的五羊水军,如今几乎已成为空壳,除了一艘复兴号以外,就只剩几艘残破的雪级战舰而已。可以说,一旦于佩利的舰队离开,五羊城就是一个完不设防的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