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黑船来袭(下)(2 / 2)

黑船远道而来,下书又如此无礼,不可能是一时性起,他们肯定也评估过五羊城的实力。现在仍然这样做,那么意味着黑船自觉定能取胜了?他们到底还有什么隐藏的实力?

现在这支八百人的陆战队中,有近半要操控左坚台与右固台两处的炮火,也就只剩下四百人左右负责城头的火炮。这四百人纵然精锐,可一旦敌人突上城头,便再不能有还手之力了。正因为清楚的知道胜败的关键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叶子莱站在城堞边,不时拿起望远镜看着远方的海面,心头越来越是焦躁。

左坚台与右固台的守将都是叶子莱的得力部下,也都经历过当初的南北大战,驻守左坚台的主将更做过当年的权帅郑司楚的副将,威名赫赫。不管怎么说,这道水陆交织的防线怎么看都无懈可击,可叶子莱仍是越来越不安。这道防线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方仍然猛扑过来,那么只能认为他们有了绝对的把握。而这把握,叶子莱怎么也想不出来。

不仅叶子莱想不出来,在南门外的崖上眺望远方的郑司楚也想不出来。

郑司楚不是军人,自然无法在第一线,他在的地方是南门边的一处峭壁。这儿是平时五羊城民夏日吹海风乘凉的地方,此时也聚集了不少看客。毕竟五羊城已多年未见刀兵,这一回有外敌突如其来,这场热闹不可不看,因此这块原本可以容纳百来人的悬崖此时挤了足有上千人,当真是摩肩接踵,当中居然还有几个提着食盒子叫卖小食的穿插不息,简直与一个戏院子相仿。

与上一次北军兵临五羊城南门时也差相仿佛。

郑司楚默默地想着。但上一次他是在最前线,这一次却成了观众。尽管不能直接指挥作战,但郑司楚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黑船那封无礼之极的下书中,第一个条件就是废除福寿·膏禁令。显然,福寿·膏的流入,其实正是这个不知来历的葵花王朝的主谋。福寿·膏禁令可以说是郑司楚一手促成的,但郑司楚也一直以为那是一些商人的个人行为,根本未曾想到竟然会是一个王朝作为后盾。

福寿·膏这东西,若是使用得当,不失为一味灵药。但现在作为消遣所用,却是有百弊而无一利。葵花王朝作为幕后指使者,不会不清楚。但他们仍坚持要将此物作为通用品,其心大是可疑。而现在借这名头动起刀兵,更是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的用心。而那天郑司楚虽然也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有一件事却也让他耿耿于怀,那就是葵花王朝的实力。

五羊城建起这一套防御体系时,郑司楚虽然已退出军队,其实却也参与了不少,特别是这左坚台与右固台两座炮台,更是借鉴了当初之江省东平城的设置。只消这两座炮台不失,南门可以说固若金汤,敌军攻不进来的。这一点,那于佩利提督只消不是瞎子,定也看得到。但他们并不曾知难而退,解释只有两种,一种是于佩利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进攻。另一种,就是……

郑司楚已不敢再往下想了。五羊城和平已久,南北大战,多少坚城都遭到过兵殛,但五羊城一直未受到实质伤损。难道这一次真会是例外么?

他想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望远镜来。这望远镜是郑司楚当初在军中时带在身边的,这东西因为镜片需要上好水晶磨制,价格不菲,又没什么实际大用,因此一般人很少置办,只有那些有钱有闲之人才会买上一个作为玩物。到这悬崖上来观战的自然都是有闲的,其中也不乏有钱之人,有好几个衣衫甚是华美之人都掏出了望远镜在看。郑司楚衣著朴素,却也掏出个望远镜,站他边上的几个人都甚为诧异,心道这汉子穿得朴素,没想到家底倒也殷实。郑司楚也不去理会旁人眼光,将望远镜凑到眼边,轻轻转动,调整焦距。

望远镜的镜片是水晶做的,而水晶品质好坏差异甚大,一般都因为有杂质,所以透光不甚好,看远处便模糊了。郑司楚这望远镜是他姨夫陈虚心为他特制的,所用水晶虽小,却是极品,晶莹剔透,真如极净之水凝成的寒冰。随着转动,他眼前也渐渐清晰起来,却见海平面上,一排黑压压的黑帆一字排开,掠波而来。

十三艘。

郑司楚极快便数清了来船的数量。这些船都介于花、雪两级战舰之间,而花级战舰一般载员三百余人,雪级在百人上下,取个均数两百,那么敌人如果满员的话,会高达两千。即使不满员,也定会有一千多。一千水军,那也是一支非常强大的军队了,现在的五羊城军队一共才不过一万,其中还包括了八百陆战人员。葵花王朝派出一千多人远征五羊城,那已不是一次寻常的行动,而是势在必得。

他们究竟有什么实力?

这团疑云在郑司楚心头越来越浓。黑船将五羊城的斥候船也击毁了,那就是下了一封死战不休的战书。即使十三艘战舰的舰队实力已然超过了五羊城,但想要攻进来,却仍是不够的。他们究竟还隐藏了什么实力?

郑司楚正想着,却听得远远传来了一声炮响。

那是左坚台上开炮了。虽然葵花王朝的舰队一字排开,却也并非完全在正中,距左坚台要近一些。左坚台的守将名谓石望尘,是郑司楚当初一手带出来的副将,曾是五羊城骑兵队的首将。五羊城向来长于水战,骑兵一向是个软肋,但在郑司楚当初的苦心经营下,这支骑兵成为一支可圈可战的劲旅,让长于骑战的北军也吃尽了苦头,因此在南北议和后,五羊城一共只能保留一万军人,其中陆军必须撤除,这支骑兵更是在裁撤之列。骑兵被裁后,石望尘自然也被编入水军,后来设置左坚右固二台,他就成为左坚台守将,亦是这两座炮台的主将。郑司楚心知石望尘有勇有谋,而且颇通兵法,虽然并不是火炮营出身,但兵法都是相通的,由他主持左坚台,绝对可以放心。眼见是左坚台先行开火,他的心也是一宽,心知定是炮台的巨炮射程较长。

舰炮不能无限制地增加口径,因为船身会承受不了火炮的后座力。岸炮却没这种顾虑,所以当初郑司楚就提出了增设两炮台的建议。两座炮台,加上城头的火炮,三处结成一体,结成的炮火网堪称无懈可击。

左坚台这一炮发得极准,一炮射出,当先一艘黑船的黑帆被削起了半片,船身也立时起火。一见这情景,便是悬崖上的看客也齐齐发出了震天般一声观呼。只是这声欢呼的尾声还不曾平息,却听有个人声嘶力竭地叫道:“那……那是什么?”

虽然离得还有一段距离,但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郑司楚在触目的那一刻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快抓不住望远镜了。

不可能!

他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着。甚至,郑司楚的右手还在自己左臂上狠狠拧了一下。眼前看到的这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他也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以致还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噩梦。然而臂上传来的一阵剧痛让他明白,眼前这一切并不是噩梦,而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大劫来了!

不知不觉,郑司楚眼角也有些湿润。他已向不流泪,然而此时才知道,当绝望来临时,泪水仍是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