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尽落冒着寒风打马疾行,很快与两人汇合。
之前他就欠着善水的恩情,如今又要靠他帮忙医好妘青芜的腿,兰尽落表现得很殷勤。
多了个人,金暮黎被分散了注意力,不再怀揣禽兽想法,总想伸爪子扑倒人家,先下手为强。
善水也显得自在许多。
但同时,他的心里又有些失落。
女子如狼似虎的热切目光快把他的脑门烧个窟窿,他不可能感受不到。
若非他胆子不够大,只是亲她一下的想法就让他紧张得快要抽筋,他早就鼓起勇气抬起脸迎接她的火辣目光了。
如今兰尽落来了,他既松口气,又暗怪自己怯懦。
一路晓行夜宿,快到妘家堡时,金暮黎下了马车。
如妘青芜所说,妘家堡已经不欢迎兰尽落,门房一听来访者的名字,就很干脆的拒绝。
显然是被做了特别叮嘱。
兰尽落心里有些难过。
除非是迎娶小五妘禛禛,否则妘家不欢迎你。
这是那日临别时,妘青芜说的。
四公子妘璎更是恨透了他。
原本是想帮五妹促成好事,拿下她喜欢的人,没想到便宜给人占了,却惹来愤怒与厌恶,伤了小五的心。
妘青芜更不可能见他。
兰尽落无法,只能让门房再次通报,要见妘堡主。
门房嘲讽的话即将出口时,兰尽落补充一句:“我带了神医,可以治好妘青芜的腿。”
善水欲掀厚厚车帘的手陡然顿祝
神医二字,他自觉当不起。
兰尽落虽是为给妘家公子治病才如此说,可他还是臊得慌。
他未及时出去,门房便疑心兰尽落在撒谎,更加不肯通报。
兰尽落感觉不是滋味。
妘青芜不见他,整个妘家都不待见他,千里迢迢带善水来给青芜治病,却连小小门房都阻挠。
活到现在,只有青芜屡屡让他感到挫败。
可他没忘了自己的目的。
忍着愤恨与难受,他说:“名医就在车里。”
然后打开车门,掀开帘子,请神医露个脸。
车里暖,外面冷,善水一露头,就打了个哆嗦,“兰公子,病人在哪里?”
门房见他身穿道袍,还如此年轻,竟愈发怀疑兰尽落是骗子。
毕竟能当起神医名号的,莫不是行医几十年方能有此成就。
这人年纪不大,细皮嫩肉,分明是帮兰尽落冒充行诈。
见那门房满脸不耐烦,转身就要回屋取暖,金暮黎暗叹一口气,撤去结界,朗声道:“在下金暮黎,前来拜访妘堡主和三公子1
门房陡然止步。
她这一嗓子,用了内力,几乎整个妘家堡都能听见。
不待门房禀报,妘青芜就自己转动轮椅,急忙忙跑了出来。
贴身小厮福禧拿着氅衣在后面追:“公子!公子加点衣服再出去啊1
金暮黎露出笑容。
这种极其受欢迎的感觉还是蛮好的。
她有些同情兰尽落。
妘青芜见到她,满脸惊喜:“暮黎1
“帅霸,”金暮黎上前矮下身,给他一个拥抱,“最近好吗?”
妘青芜连声说好,抬手抓住她双臂:“你来了,我就更好。”
金暮黎直起腰:“我这儿子还没生,就来找你了,可别嫌弃埃”
“怎么会怎么会,”妘青芜微微仰脸,看着额束淡蓝色一字巾的女人,笑得开心,“我高兴都来不及。”
金暮黎从福禧手中接过氅衣,为他盖住胸腹和双腿,刚要说话,妘家堡堡主妘中阙,便和大公子妘千陌、二公子妘百草从门内不同方向急冲冲赶来。
这阵仗,和兰尽落自报家门时,形成鲜明对比。
兰尽落却根本没注意,目光只粘在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人身上。
一群从未见过的人轮流和金暮黎热情寒暄,可见妘璎、妘青芜、妘禛禛回来后,做了多少宣传。
整个妘家堡都知道了她的大名。
金暮黎一一回应,含笑全了礼节后,侧身看向立在马车旁的两人:“兰公子四处奔波,终于找到极其有名的道医善水,又请我帮他一起护送,特意过来给青芜治腿。”
一直故意当兰尽落不存在的妘千陌、妘百草都面色微沉。
不知内情的妘堡主连忙上前招呼,抱拳感谢,请三位让妘家蓬荜生辉的贵客进门喝茶休息。
厅内燃起两盆炭火,放在离善水和妘青芜最近的地方。
在场之中,就他俩最怕冷。
妘中阙又寒暄片刻,也未进入主题,倒是先问起另一个人:“不知杜宗师和金姑娘是……”
金暮黎笑了笑:“实不相瞒,我乃杜宗师关门弟子。”
妘中阙蓦然站起,拱手道:“原来是杜宗师的高徒,失敬失敬1
陪坐陪聊的妘千陌、妘百草齐齐看着她,瞪大眼。
妘青芜面色古怪,低头想笑。
这家伙嘴里恐怕没几句实话,尽忽悠人。
之前在一起疯玩时,她就一会儿说另个空间有爸妈,一会儿又说自己是孤儿。当时被她糊弄过去,回来后才越想越不对劲儿。
如今又说自己是杜宗师的关门弟子,估计也是信口胡诌,骗他现在的堡主爹玩儿。
妘中阙一听她的身份,就想问关于儿子妘青芜的事。
那个儿子,真正的妘青芜。
可碍着这么多人,妘青芜替代者本人也在场,便打算夜里再找她谈。
金暮黎因为肚子里怀着崽儿,便一直是叉着腿的不雅坐姿,还时不时托一下鼓挺挺的腹部:“妘堡主,兰公子和善水不顾寒冷与路途艰辛,前来为令郎治病,不如先找个安静之地,瞧瞧他的腿。”
妘中阙恨不得道医下了车就帮他儿子看腿,奈何人家刚到这里,热水都未喝上几口,他怎好意思,听金暮黎这么说,便假意推辞:“三位一路颠簸,车马劳顿,不如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瞧也不迟。”
妘青芜也克制情绪道:“爹爹说的是,数年残腿都过来了,不急这一时,还是让善水道长休息好了再说,长途奔波,他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父子俩都这么说,金暮黎自然不会再上赶着往上贴。
善水脸色确实不太好。
即便路上伺候周到,也终究是坐着的。
异界平民坐个三天三夜平稳火车都会疲惫不堪,好像扒掉一层皮,去掉半条命,何况马车土路一个多月。
“既然青芜不急,咱就先休息休息,”金暮黎站起身,直接道,“安排个舒适的客房,带善水道长过去睡会儿。”
“……”妘中阙连声道,“必须的,必须舒适。”
妘千陌身为妘家长子,未来的继承人,重要人物自然由他亲自接待。
金暮黎拍拍善水肩膀,温声道:“去吧,吃饭时叫你。”
善水脸颊红了红,低“嗯”一声。
妘青芜歪了歪脑袋。
他觉得善水道长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个娇羞的小媳妇。
难道……暮黎是他的心上人?
他在观察别人,却不知自己正被妘中阙观察。
妘中阙虽已知道眼前这个儿子换了内芯,但如妘千陌他们所言,既然亲儿子阳寿已尽,魂都归了地府,何不让他代替亲儿子活下去。
好歹这具身体还是原装,里面流的依然是他妘中阙的血脉。
除了性格脾气不同,爱好与所知也不同,其他并未有何改变。
妘璎说杜宗师看出这异世灵魂只有十八九岁,死时尚在学堂念书。
唉,也是可怜人。
不仅可怜,还挺倒霉。
迷迷糊糊进了个残废身躯。
难怪投水醒来后更加寻死。
换谁都受不了这打击,宁愿立即去冥界报到,重新投胎。
他死了儿子,苦命孩子不仅没了命,还没了健康身子。
以后就相帮相扶,互相慰籍吧。
如杜宗师所言,既然他能来这里,来到妘家堡,便是和妘家有缘分,也当珍惜。
结好这份善缘,以后自有善果。
只是,那亲儿子的魂魄……
他还是想再问问。
于是当夜,妘堡主及其夫人,就坐在了金暮黎的客房中。
金暮黎自然是怎么对活着的妘青芜有利,就怎么说。
妘夫人听得直抹眼泪,妘中阙则嗟叹不已。
老夫妻俩最后也算真正想开,但又提了个为难之事:虽说儿子躯体还在,可灵魂毕竟没了,两人既怕无人打点,儿子在冥界受苦,又不能外人眼中“妘青芜还活着”,往妘家祠堂添个牌位,这可如何是好?
金暮黎:“……”
她扶额道:“且不说外人,只青芜看到祠堂立着他的灵位,他怎么想?换成二位,会是什么感受?”
老夫妻俩也结了舌。
金暮黎道:“没有灵堂,没有下葬,自然就没有灵位。若二老不放心,我倒能提供一个方法。”
夫妻俩连忙请教。
金暮黎道:“出妘家堡,走远一点,找个空地划个圈,念妘青芜的名字烧纸钱,如此,他便能收到,旁鬼也抢不走。不过……”
夫妻俩紧张起来:“不过什么?”
“做这件事之前,最好把青芜名字改掉,以示和死者的区别,”金暮黎道,“不然那纸钱是烧给活人,还是烧给死人?”
妘夫人脸色白了白。
给活人烧纸钱,那不是咒他么。
儿子已经死了,她不希望这个能替儿子活下去的孩子也死掉。
金暮黎补充道:“新名字叫什么,最好征求一下青芜的意见。”
老夫妻俩点点头。
而另一个房间里,兰尽落正蚂蚁噬心,转来转去。
转了半天,终究还是不敢冒失,怕妘家不顾情面,撵他滚蛋。
却在这时,去了外婆家的妘禛禛忽然顶着寒风赶回,一见兰尽落,眼睛便酸得厉害:“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