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夫(1 / 2)

门派内上了名册的弟子,都会在掌门禅房的最内室被点上一盏魂灯,用来确认神魂安。掌门师兄有时会来这里推卦,灯海恍若星海,云髓星图展开后禅房如寰辰,他在星轨间推变演算,人命如似星闪烁不定,云图裹挟万千星辉,缥缈无定,在他手里却如重千斤。

他本和贺鸿雪同拜一师,辟谷后又因在卦术一道上颇有天赋,被师父送到了前任掌门那里。继任大典那日,前任掌门在羽云台所有弟子面前展开云髓星图,白昼被辉夜笼罩,众弟子感叹于道法玄妙之时,唯有他从纵横交错的星轨里得悟大道。星光晦明变化,既是羽云台千年传承,亦是当下弟子鲜活的人生,更是千秋之后的薪火相传。

“鹤秋,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整个羽云台。”

“还有呢?”前任掌门化灵入神,带着他的思维无限扩展。

“星辰、云气、折叠又舒展大地,还有生灵。”无法远眺的双眼未曾睁开,天地春秋已了然于胸。

“那么我便将这羽云台,和万千生灵的命数,交予你手。”掌门欣慰地看着江鹤秋,从此云髓星图便和他的神魂捆绑。

贺鸿雪遭雷劈那日,他第一个从魂灯的变化中得知,不顾窥探天机的危险强行起卦,顶着天威警告得到了贺鸿雪暂无大碍的结果。退出云图后他沏了一壶茶,茶叶在壶中翻滚,在他看来就像贺鸿雪无法预知的命数。

此刻的贺鸿雪是不知道师兄深藏于心的担忧,她站在梯子上嘴里叼着钉子,手上抡着锤子,十分卖力地修着牛棚。她问过了,这个村子就在他被天雷劈的不远处,离羽云台虽说有点远,但门派只要确认了这个方向,过几天就会寻来,她选择先做好手底下的事情。

他的法宝点金笔也算是镇派之宝,仅次于掌门的云髓星图,被杨易这个骚包做了点小改动,可以远程定位,虽然被雷劈到晃起来叮当响,最后的失联位置还是可以定位的。

“大锤,甲级任务,八十……小锤,丙级任务,五十……”他一边挥锤子还在念叨保险等级,一旁闲来无事过来监工的张大夫听着他喊哨子,竟然还喊出了节奏,“小心把钉子吞下去。”

张大夫坐在一边的竹躺椅上,手里拿着本书,就在牛棚外面日头下悠闲看书,贺鸿雪很是佩服他能受得了这个味儿。别的牛都被牵出去放牧了,只有一头预产期将近的母牛蹬着大眼看自己头顶锤锤打打的人。

竹躺椅上那人眼角那点红痣在阳光下变成橙色,看得人暖洋洋的,贺鸿雪感觉自己的心也是暖暖的,手下更利索了。

“看不出来你还会干这些活,老刘还怕你干活不利索。”张大夫收了书放在身侧,躺在躺椅上眯眼看着挥汗如雨的贺鸿雪,这幅场景在贺鸿雪看来像极了猫咪伸懒腰。

“我可是穷苦人家出身,什么活儿没干过。”她手下不停,取过一边的木板拼好,“应该很快会有人来寻我,得赶紧干完,恐怕我是没时间给你做工了,等我朋友来了,直接赔钱给老刘吧。”说这话的时候她手下动作放慢,钉钉子的动作都变得仔细。

“那天说的保险……你再给我讲讲?”张大夫干脆眯了眼睛,一只青黑色的小鸟落在他肩头,鸣叫两声又飞走。

贺鸿雪那边依旧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还有他带着笑意的话语:“怎么,你对这些铜臭生意也有兴趣?”

张大夫依旧闭着眼点头,仿佛知道贺鸿雪能看到。

“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风险,风险是或然发生的、可能导钱财损失、其不确定的后果与人们的期望有所偏差的事件。”贺鸿雪没回头,吐了钉子缓缓道来。

“期望偏差?”

“比如说这母牛,你想让它生头小母牛,这是你决定不了的。生了公崽子保险给你赔钱,当然这只是个例子,一般这种概率是不会上保的。”

母牛似乎对他们谈话间带上了自己的崽儿有些不满,哞哞叫了两声,张大夫闭着眼嘴角染上笑意,“听起来有些像赌博。”

“人生不就是一场场赌博吗?”贺鸿雪又开始大力抡锤子,说话都上了节奏,“赌荣华,赌富贵,赌前世,赌来生,保险不过是,赌个平安,只不过,人人都,希望自己是,这场赌博的,赢家!”

钉完这块板的最后一块钉子,她呼出一口气,从梯子上下来,看见那只青黑的小鸟又停在了张大夫的肩头:“你还挺招动物喜欢。”

张大夫笑着对小鸟挥挥手,和飞起的鸟一同起身,示意他继续说。

“当然,我们又不是做慈善的,这种事情是要进行风险评估和概率计算的。”贺鸿雪蹲在工具箱面前挑挑拣拣,蹦出一连串张穆没听过的词语。“你说慢点。”他发现贺鸿雪特别喜欢蹲着。

贺鸿雪说这些名词是他们门派定的名词,不记得也罢,知道什么意思就行了。“说完了风险,我们再来说说投资。”贺鸿雪找了锯子出来,习惯性拿在手里比划,仿佛怀里抱了个什么东西似的。

她讲这些东西的时候神采飞扬,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兴致,仿佛他手里拿的不是手锯,而是报告书,背后的牛棚是做报告时候的背板。这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张穆有些好奇这样的人是怎么在修真界混下来的,大概是老天保佑,

“那些数理计算的东西,我这样给你说你也不清楚,我们修士的神魂强度和凡人不同,你们算上一天一夜的东西,我们可能只要一两个时辰。”贺鸿雪冲着张穆眨了眨眼:“再多的就是商业机密了,要买保险吗张大夫,我给你开个特殊险种,你们当医生的,风险挺大的吧?”

张穆笑着又坐回椅子上,摊开那本书,也没有拒绝:“有需要我会找你,到时候你别拒绝。”一缕额发下垂到他眼角,贺鸿雪隐约尝到了那夜的酒味,却又和云破月白时的夜风不同,带了一股暖阳的意味。大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趴在张大夫脚下,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