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他担心的是此事胜算不大。
要知道大明朝关于俺答求贡之事,一直分为两派,一派以宣大总督翁万达等边镇重臣为代表,乃是主款派。
他们久在边镇熟悉鞑靼情况与大明军队的不堪,知道应允俺答求贡然后加紧时间内修战备不失为明智之举。
而另一派则囿于华夷之辩,对于俺答求贡之心深表怀疑,乃是主战派。
而嘉靖皇帝恰恰是主战的,他主战不是出于客观上的敌我形势分析,相反来自于他对于鞑靼近乎偏执的歧视。
以往的诏书凡是涉及鞑靼,必然以“丑虏”代之,而且故意将两字写小以示轻视之意。
朱时安熟知明史,自然清楚嘉靖此人是何等刚愎自用,要想说服他,恐怕很难。
“罢了!先尽力一试,若不成,也得先回京方才有机会再想其他办法。”
朱时安想到此处,便看向周尚文道“我已经考虑清楚,愿意回京报捷。”
周尚文闻言微微颔首,说道“你向来沉稳有想法,既然你已经有所决定,我便不再多说。”
随即周尚文迟疑片刻方才继续说道“你既然要回京了,我便不得不劝你几句了。”
“这三年来,成国公一直默默关心你的情况,我看得出,他还是十分疼你这个儿子的。”
“父子之间哪里有什么解不开的隔阂,此次回京希望你能与成国公重归于好。”
朱时安闻言微微颔首。
周尚文见状这才笑道“你小子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十八岁成游击将军,在大明朝也是少有的,纵使你弓马娴熟,可若你不是国公之子,又岂会升迁如此之快。”
“哪怕这三年你不与家中来往,可你身上成国公府的印记又岂会轻易被抹除”。
朱时安闻言笑道“总兵大人所言极是,当年我年少气盛,其实后来早已不怨了,只是脸薄,拉不下脸来向家父认错罢了!”
周尚文闻言不由笑道“你能如此想,我便放心了,要知道这三年来,我是看着你由纨绔子弟成长为铁血军人的。”
“你又与明远交好,在我心中是将你视作后辈看待的。”
朱时安闻言赶紧俯身道“这三年多亏总兵大人照顾,我铭记于心。”
周尚文闻言满意的颔首不及。
翌日。
大同镇城永泰门前。
永泰门乃是大同城的南大门,朱时安今日将出此门南下京师报捷。
“将军,前面似乎有人在等你。”
此次随行的马芳眼尖,一眼便看见一个向他们张望的中年男子。
朱时安闻言诧异看去,见竟然是巡按御史胡宗宪。
胡宗宪巡按宣大,原主曾跟随周尚文与他有过照面。
只是比起原主,知晓后来历史进程的朱时安才知道眼前之人是个何等具有争议的人物。
胡宗宪堪平倭乱,抚定东南的功绩不容忽视,可他党附严嵩,两度因为“严嵩案”入狱,最后更是死在狱中,也是让人唏嘘不已。
朱时安收敛心中的思绪,上前一步,徐徐问道“我与胡大人平日并无深交,不知胡大人今日前来送行,所谓何事?”
胡宗宪望着眼前年仅十八,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心中莫名感慨。
想他进士及第,宦海沉浮,如今年近四十,堪堪做到巡按御史,何时才能实现他封疆一方,入阁拜相的梦想呀!
胡宗宪按下心中的愁绪,笑道“想来你已经知道巡抚衙门议事的经过,我就不赘言,我还是那句话,俺答不可信。”
“如今俺答新败,草原因为白灾,受损严重,正是我们北上建功之时。”
“你年纪轻轻正是建功立业,驰骋疆场的好时机呀!”
朱时安看着胡宗宪眼中炙热的目光,他便知道胡宗宪今日为何在此等候他了。
因为他这个报捷之人的话很有可能影响朝廷关于俺答求贡之事的态度。
在巡抚衙门议事之时,胡宗宪的立场与督抚相左,显然他依旧不死心,想在朱时安这里再努力一把。
或许他以为朱时安年轻气盛与他一样也是渴望建功立业的。
“我不这样看!”
朱时安沉吟良久后,方才徐徐说道“俺答实掌蒙古右翼三万户实力雄厚,此次虽然遇挫,却实力犹存,万不可小视。”
“再者,边镇军队的诸多弊端也是不容忽视的,如今真的已经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了。”
胡宗宪闻言眼中难掩失望。
朱时安见状沉吟片刻后,方才道“今日相逢,得胡大人相送,我不得不有所表示。”
“临别之际,我有一言相告。”
胡宗宪闻言诧异看向朱时安。
朱时安诚恳道“我听闻胡大人巡按宣大以来,常读兵书,显然是准备有所作为的。”
“只是事功易,善始善终难,有时看似是终南捷径,可当你登顶之时,才会发现脚下是万丈深渊。”
“望大人日后面临抉择时,谨记选定立场,夯实脚下才是首要之事。”
胡宗宪闻言一时若有所思又不甚深解。
朱时安见状也不再多言,他可是记得,后来胡宗宪巡按浙江时正是借赵文华才得机会党附严嵩的,从而总督东南抗倭事。
随即朱时安上马,一扬马鞭,径直向京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