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毡帐。
彻骨的寒风与初战不利依旧阻挡不了鞑靼人喝酒吃肉的兴致。
年过四十的俺答汗端坐上首狼皮褥垫之上,目光在毡帐之内巡视了一番。
在他下首,其子辛爱黄台吉与其侄吉囊之子吉能分列左右而坐,两人的神情举止却各异。
辛爱黄台吉素有蒙古勇士之称,今日所率领的前锋军却被朱时安所阻,以至于鞑靼与明军成了相持之势,他心中自然是十分郁闷。
手中的酒壶自从开宴后便没有停下过。
俺答汗的目光在长子的身上扫过,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他们父子的感情向来不好,俺答汗嫌弃辛爱黄台吉有勇无谋,辛爱黄台吉却抱怨于俺答的处事不公,没有给予他这个长子应有的草原地盘人口牲畜。
而与辛爱黄台吉相向而坐的吉能,望着借酒消愁的辛爱黄台吉面上却时不时闪过嘲讽与幸灾乐祸。
要知道自从达延汗称雄蒙古,结束了异姓权臣专政,重新树立起黄金家族的汗权,随后分六万户让诸子统帅以来,作为鄂尔多斯万户领主向来是任济农(副汗)统帅鄂尔多斯、土默特和永谢布三万户。
可自从吉囊身死后,吉能虽然接任鄂尔多斯万户领主,成了名义上的济农,可草原上谁人不知,他的叔叔俺答汗才是蒙古右翼三万户真正的统帅。
俺答汗势压吉囊诸子,吉能不得不暂时屈服,可大权旁落的不甘又何曾在心中真正消除过。
今日吉能见辛爱黄台吉初战失利,自然心中幸灾乐祸不已。
俺答汗将目光从吉能身上收回,对自己这个侄儿的小心思自然洞若观火,他心中虽然恼怒,但依旧不以为意。
因为这草原之上,信奉的唯有强者为尊,他俺答汗依旧是蒙古右翼最强大的那个人。
“哐当”
一阵金属撞击声在毡帐内响起,让毡帐顿时一静,随即帐中众人便看向上首,见到俺答汗正手持匕首轻轻敲击手中的酒杯。
俺答见众人静了下来,这才放下酒杯,环视一圈道:
“如今的情况我便不再多言,草原上白灾肆虐,明日一战至关重要,望诸位奋勇当前,明朝的财帛女人多的是,就看你们能抢多少了。”
帐中诸人闻言一时振奋,纷纷叫嚷不停。
待激励了士气后,俺答汗挥退了众人,只留辛爱黄台吉与吉能二人在毡帐之内。
“周尚文身经百战,可不好对付呀!不然我们也不会避开大同而攻宣府,可没想到此次依旧被他阻在了曹家庄。”
俺答汗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鼓舞众人之时的从容,反而脸上有了忧虑之色。
“父汗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周尚文虽强但毕竟已经年过七十精力早已不济,明军又从大同奔袭宣府,战力有损,我看我们胜算还是很大的。”
一旁的辛爱黄台吉闻言不以为然道。
吉能闻言不由嗤笑一声,看向辛爱黄台吉道“可若如此,不知为何素有勇士之称的你会败北的。”
“你”
辛爱黄台吉闻言怒目看向吉能,愤愤道“看来你是想与我比划一下,看一看我这勇士之名是不是真的浪得虚名了。”
“正有此意!”
吉能闻言丝毫不怵,上前一步,也是怒目而视。
“够了!”
上首的俺答见状不由怒喝一声。
辛爱黄台吉与吉能见俺答怒发须张,一双鹰眼寒光四射,一时被他气势所镇,各自按下心中的怒意,呐呐不敢言。
俺答见两人消停了,这才徐徐说道:
“此战纵使最后能胜,恐怕我们也损失不小,那时再继续南下便十分危险了,不要忘了宣大总督翁万达可不是个文弱书生,他久历边镇,我们不得不防呀!”
吉能闻言不由说道“叔父素有谋略,恐怕你心中早有想法,不妨直言便是。”
俺答闻言瞥了吉能一眼,这才徐徐说道:
“我想再提朝贡互市。”
“若是此次能胁迫明朝同意互市,我们便也可以带着已经劫掠的物资从容北返了。”
“叔父,你还没有死心吗?”
吉能闻言愕然看向俺答道“自从嘉靖二十年开始,你年年向明朝求贡,如今八年过去了,大明皇帝依旧闭关绝贡,而明朝边将更是两次擅杀你派出的使者。”
“我以为你早该死心了,没想到你心中依旧存了这样的心思。”
一旁的辛爱黄台吉闻言也是一脸不解的看着俺答。
俺答见状叹气道“我们草原人不耕织,地无他产,锅釜针线之日用,须藉明朝铸造,而要得到这些东西,唯有朝贡互市与劫掠两种办法。”
“劫掠自然畅快,可战士多死伤,我们的损失也大呀!而且所得也并不比互市多。”
“更何况互市更稳定,就说此次白灾,若能提前与明朝互市,我们也能更从容应对雪灾了。”
辛爱黄台吉闻言不耐道“可如今是明朝不同意呀!”
俺答闻言不由眼中凶光大盛,哼道“既然求贡不成那便胁贡,若此次不成,明年我们养精蓄锐再次南下,到时再现土木堡旧事,直趋明朝京师,看大明皇帝答不答应。”
辛爱黄台吉与吉能闻言各自对视一眼,知道俺答决心已下,便默然不再多言了。
俺答见状便不再迟疑,将求贡的意思写在布帛之上,束书矢端,射入明朝军营之中。
明军帅帐。
年过七十的大同总兵周尚文须发皆白,却依旧精神抖擞,此时他端坐帅椅之上,看着手中刚刚被鞑靼人射入军营的求贡书帛,一时神色复杂。
“祖父”
周明远掀帘而入,见周尚文只是盯着书帛,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由轻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