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初不知傲娇何解,但略能领会到其中涵义,转过身来端端正正地对着敏若,认真地道“哥哥好容易回宫一次,一回来便是太子哥哥成亲,然后又成日被绊在阿哥所里,每日在永寿宫的时间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还不许女儿生气吗?”
从小到大,她那点幼稚劲好像都放在额娘和哥哥身上了。似乎又因为一直以来对外输出不足的缘故,该有的幼稚劲都被积攒了起来,在外头能独当一面了,也不影响她向额娘撒娇,跟哥哥吃醋。
当然,大多数时间里,瑞初还是比安儿沉稳的。
二人正说话,只听安儿带笑的声音传进来“哟,咱们小公主这是吃醋了不成?真是难得,我该寻个拿笔杆子的给记下来!往后流传万世呢?”
敏若白他一眼,“嘴里没个把门的。”
背后说人的话被当事人听到了,瑞初可半点不局促窘迫,镇定自若的直起身,淡淡道“本来回来的时间就少,还怕人说吗?”
“我在宫中还能再待几日,后儿个是公主学旬休,我一早就过来,陪你和额娘一日好不好?”安儿笑嘻嘻地凑过来给敏若请了安,然后去哄妹妹。
瑞初睨他一眼,“好四哥、好九哥、好十三弟却也不要了?”
安儿胡乱摆手,“这几日都陪足了,就等着额娘和你有空呢。”
敏若坐在罗汉榻上看他们嬉闹,不禁透出几分笑来,瑞初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她笑了,神情微松。
“好了,去后头瞧瞧小点心做好了没有,今儿晚上做的什么?”敏若侧头看向乌希哈,乌希哈笑道“栗粉酥,可不是您特意吩咐给咱们阿哥做的?”
敏若点点头,“去取吧。”
安儿忙要过去,瑞初向敏若欠了欠身,“我与哥哥同去。”
“去吧。”敏若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两个,自执着团扇轻摇着。
绕过后殿,安儿笑嘻嘻地凑到瑞初跟前,“咋地呀,你哥才回来几天,就成了地里的老白菜——不招人稀罕了?还拿我哄上额娘了。”
瑞初睨他一眼,淡淡道“正经点。”然后方正色道“上午额娘与皇父长谈一番,似是为了咱们的婚事。”
她不过是捎带脚的那个。既然她明确点出来了,安儿自然也听出其中隐藏的含义。
他抿了抿唇,道“又让额娘为我操心了。”
“皇父本在留心蒙古博尔济吉特氏除了科尔沁部与巴林部外几大部族的适龄女子,月前却忽然没了动静。”瑞初顿了一下,见安儿似乎明白过来,才继续道“额娘希望咱们至少在婚事上能顺心遂意一些。”
安儿沉默片刻,问她“你怎么想的?”
瑞初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虽四下无人,她的声音还是很低,然声音低却并不影响其中的坚定力度,“我这一生,要顺心遂意的绝不止在婚事这一点上。”
安儿断然道“我亦如此。”
瑞初扭头看了他一眼,她与安儿同胞兄妹,彼此之间都太了解不过,她当然不会意外安儿的言语,就如无论她说出怎样“惊世骇俗”之言,安儿都不会诧异一般。
她只是低声道“额娘一直在操心此事。”
安儿默然一瞬,轻声道“我似乎总在叫额娘操心……等会额娘大概就会与我说了,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
“额娘又何尝不是在为我操心。”瑞初回过头,试图透过那一重宫殿看到葡萄架下坐着的敏若。
她道“你想去江南吗?”
安儿也回过头去,他迟疑了一瞬间,却还是低声道“想去。”
想去看看天地辽阔,想瞧瞧京师之外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也想走到远离朝堂、远离皇父的权威的地方,看看外面真正的天地。
瑞初点点头,非常平静地道“我知道了。”
安儿有些猜不透她究竟是明白了什么,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不必操心,真到了那一日,我自回去求皇父。你不要掺和到这些事情里,素日在御前,你也不要掺和到哥哥们的事情当中……”
瑞初这回看他的时候有些无奈,“这些我都省得。哥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真要离京也并非易事,你千万不要擅动,决定之后先知会我一声,你便是不想额娘操心,好歹咱们两个商量着办。”
她看向安儿的时候眼中好像有年长者的包容与慈爱——学的敏若的。
安儿对瑞初眼中出现这种眼神极其敏感,立刻振声道“你又占我便宜!——好了,相互扶持,我知的,有什么事我也不会瞒你,没告诉你就是真没事儿。插秧马上就快结束了,我也该回宫了,你若想要哥哥带你玩玩,可抓住机会。”
比起他回宫后,自然是在他还在宫外的时候带瑞初在外面野比较方便。
瑞初点点头,微微板着的小脸显得很认真,和一边无端有几分吊儿郎当的安儿相比,一看就正经又可靠,若非身量矮安儿几分,这两个倒像是一对姐弟而非兄妹。
安儿拍了她的肩膀一把,严正声明“你要记着,我是你哥哥!你不要时时刻刻都想着给我做姐姐,我比你早生了两年,这是怎么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瞥了一眼他郑重又得意的模样,瑞初淡淡收回目光,一耸肩甩掉了安儿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足下略加快步伐,与安儿错开身后恢复匀速,端正地走向小厨房。
被甩掉的安儿也不生气,得意地扬眉,道“早生两年就是本事!说不过怎么还甩人呢?咱们家七公主可不是输不起的人啊——”
瑞初扭过头,目光淡淡地看他,又像是看向他身后,“兰杜姑姑——”
“我正要和瑞初取糕饼去——”安儿一面说,一面回身,却见身后空空荡荡,只有那金黄琉璃瓦在落日余晖下反射着颇为柔和的光彩。
他气笑了,快走两步上去捏了捏瑞初的脸“你又使诈!多老套的招式了!”
瑞初平静地收回目光,一面走一面道“灵验则矣。”
兄弟二人磨磨蹭蹭地,取了栗粉酥回来时敏若已经喝完一碗茶了,终于见到他们二人的身影,敏若道“真等你们,茶都凉了。”
“这个时节喝温茶正好。”安儿笑嘻嘻的凑上前来,又扯着敏若袖口道“妹妹欺负我!”
瑞初淡定表示“哥哥捏我脸。”
她一面说&bsp&bsp,一面给敏若展示了一下自己被捏红的脸。安儿瞪大眼睛,“怪不得回来时你走得格外快!额娘——!”
“行了行了。”敏若摆摆手,“别跟我这卖乖了。有事和你说。”
她微微侧头,兰杜便带领院内的宫人们退下。瑞初身边的人去了,她没动。
母子女三人中单独的谈话很少,大多数时候相互之间都不会隐瞒,何况敏若要和安儿说的也不是什么瑞初听不得的事。
她口吻颇为平和地与安儿说起了今日她与康熙的谈话,又交代了他皇父的底线,“满洲名门出身之女,或会令人有几分忌惮。但你若实在喜欢——”
“额娘放心,儿子知道轻重。”安儿听敏若说得轻描淡写,却知道其中三两笔带过的简单的言语交锋需要花费多少心思。
他半跪在敏若身前,扶着她的膝,仰头道“额娘多年苦心才筹谋出的安稳,儿又岂是不知轻重之人?额娘放心,儿子心里知道。其实无论满蒙汉,出身为何,只要心地好、性情好,儿子又有什么可挑剔的?”
“可额娘希望你能找个更顺心的,日后好歹有一世夫妻和睦。”敏若轻抚他的头,道“这一辈子若连枕边人都不敢信任、依赖,那该活得有多累?瑞初也是,额娘只希望你们能过得快活、幸福些。”
安儿一时无言,瑞初走过来,伏在她膝上,轻声道“额娘,女儿也希望您欢喜顺心,快活幸福。”
敏若笑着,低声在他们额间一人亲了一下,“有你们,额娘便很幸福了。”
这两个孩子,对她而言,比之血脉延续者,更多的意义其实在于这么多年的陪伴与爱。
若说一开始她对他们的关爱完全出于对原身的承诺与责任感,多年相处下来,他们两个已经占据了敏若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位置。
宫廷中清寂平凡的岁月,因为他们两个的存在而不平凡,每一日都热热闹闹,每一日都充满欢喜,每一日都令人期待。
纯澈而无杂质的爱化为一场春雨,浇在大片的荒土,荒土也终将化为绿意茵茵的绿洲。
七月,书芳产期将近。
宫中的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那条尚不知是男是女的小生命,康熙的期待或许更重一些。
时隔多年,在宫里已经阿哥成群,早已不是旧年求子若渴之时的现今,他难得地再次由衷期盼起这是一个小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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