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不少目光暧昧起来,心想,杜元春若是铁了心包庇,倒是个可以拿来攻击的点。
而面对群臣注视,杜元春却不慌不忙,淡淡道
“齐平所言虚实,并不难验证,恳请陛下传唤人证!”
人证?
百官一怔。
“宣人证!”金銮殿旁,一名太监见皇帝轻轻颔首,扯开公鸡嗓子喊道。
话落,清风吹入大殿,一道人影飘然而至。
竟是一个身披道袍的青年,胸口绣着太极图,容貌平平无奇,看了跪地的齐平一眼,嘴角扬起神秘笑容,收回目光,环视群臣
“你们好,吾乃内门首席弟子,东方流云,也是道门当代大师兄。”
道院修士,入殿不拜。
“东方流云!”
“是他……”
大殿骚乱,官员中,不少人竟也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便是连黄镛、张谏之等权臣,也是眼神一动,道院来人了?
地上。
低头盯着地板的齐平竖起耳朵,听着周围动静,压制着抬头打量的冲动,这会听到声音,心中大呼卧槽。
怎么是这脑子有坑的货来了……好歹派个靠谱的人来啊。
他有点慌。
好在大师兄在正事上还是很靠谱的,见众人望来,背负双手,傲然道
“此番受师门嘱托,来此做个人证,齐公子的确乃我道门所救。”
顿了顿,他笑容深刻,补充道
“那位搭救于他的前辈,乃是我道门首座!”
安静。
这一刻,原本骚乱的金銮殿,一下无声,一名名官员惊愕望来,有些难以置信。
道门首座!
那位坐镇京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地神仙?开国太祖的好友?
救了这齐平的,竟是那位?
而且,还派来了人证明?不……不一定是首座派来的,也许是皇帝向道院求证,才给的回信。
杜元春高声道
“九月初时,道门首座曾前往西南雪山,与巫王论道,当日有诸多修士目睹,于齐平所说吻合。”
论道!
群臣惊讶,对于这些涉及修行界的事,不甚了了,但事情却是明朗起来。
首座前往雪山,以其通天修为,发现齐平,将其送回,便不再是难以理解的了。
那名青袍御史脸色变幻,意识到,此案再无悬念。
杜元春看向他,目露讥讽“亦或者,你连首座也要质疑?”
“不敢!”青袍御史忙道,神情苦涩,脸色发白,突然没了斗志,颓然跪倒
“陛下,是微臣……错判了。”
输了。
当道门出面,都察院的一切指控,便都没了意义。
猜疑?泼脏水?让皇帝怀疑?一切的算计,都敌不过道院一句话语。
“竟是首座出手,搭救帝国良才,回去替朕谢过他。”皇帝故作惊喜。
东方流云拱拱手,飘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心中想的是此人竟与首座结缘,果然是天命之子没错了!
此番又结了一个善缘。
不枉我争取来这个作证的机会,呵呵,可笑院内一众弟子,懵懂无知,错失机缘。
可笑可笑。
……
殿内。
尘埃落定,皇帝扫了眼都察院众人,冷声道
“你们,还有何话说?”
都察院众御史,呼啦一声,齐齐跪倒,瑟瑟发抖
“我等听信小人谗言,险些错杀忠良,请陛下降罪!”
皇帝冷哼一声,讥讽道“都察院先出叛徒,又攻讦忠良,是该降罪。”
御史们大恐“陛下恕罪!”
“……”群臣暗骂,心说这也太不要脸了些。
不过说归说,言官身份特殊,倒不会因为弹劾错了人,便如何。
否则,谁还敢上奏。
但这一遭,小惩大诫,是免不了的。
皇帝收敛怒意,忽而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竟是朝着下方的齐平行去。
群臣讶异,不知皇帝意欲如何。
按照流程,既然案子已水落石出,便该宣判无罪,揭过这茬才是。
大殿上。
齐平盯着地板,听到结果,也是松了口气,如此一来,自己这场劫难算是度过了。
有惊无险。
只是……为啥觉得,皇帝的声音有些耳熟?恩,仿佛在哪里听过,但他一时,又想不起。
毕竟,齐平很笃定,自己从未有机会见过这个帝国的统治者。
而这时候,听到脚步声接近,他忙收敛心神,有些茫然。
下一秒,却只觉得,一双温暖修长的手,扶在了他的肩膀上
“齐爱卿,受苦了,快些起来!”
大殿中,各衙门大臣一怔,表情愕然。
皇帝亲自搀扶?
这是什么待遇?
爱卿……
一个六品小官,连上朝的门槛都摸不到的武将,竟被称呼为“爱卿”?
要知道,在这等场合,一个称呼,可以代表很多事。
一时间,内阁大臣,六部尚书等人,眼神都不对了,更有官员吸气,意识到,陛下恐是颇为看重此人,故而,施恩拉拢。
典型礼贤下士的手段。
可以理解,毕竟凭白糟了磨难,若不施恩,以后难免嫉恨……
只是,在他们看来,赏赐褒奖便可,这般亲自搀扶,便太过隆重了。
张谏之抓着胡须,眼神微动,心想女儿参与的那书屋,倒是一步妙棋。
老首辅黄镛板着脸,没太多表情,只是眼皮垂下,掩饰着瞳孔里的光芒。
杜元春惊讶极了,心想剧本里也没这一出啊。
他知道,齐平并未遭受什么磨难,在诏狱里过的舒服极了,故而,也没太大收买人心的必要。
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而作为当事人的齐平,脑海中突地闪现出一个人,心底生出荒谬感,他确认般起身,抬头。
看清了皇帝那张噙着笑意的脸。
与脑海中,南城小院里那个人完美重合。
“金……”齐平大脑一片空白,怔住了,下意识开口。
却给皇帝拦住“爱卿何故失神?”
递来一个眼神别乱说,场合不对。
齐平忙闭嘴,心乱如麻,脑海中一条条信息勾连,以往的线索链条闭合,他终于明白了,皇帝为何信任他。
以工代赈以及南北分榜的方案,又为何都能上达天听。
“金先生是皇帝……”
“所以……云老头是帝师?堂堂帝师,住在外城小破宅子里?要不要这样戏剧性?”
“哦对了,我还把妹妹塞给了他当学生,还有,我还在皇帝面前装逼……”
齐平感觉很淦。
脸上却不露分毫,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谢陛下隆恩!”
杜元春走过来,为他卸下镣铐。
在金銮殿上,一位位跺一跺脚,整个帝国震颤的权臣注视下,齐平扬眉吐气,望向了那些跪倒在地,不敢起身的御史们。
这群,本该与镇抚司站在一起的官员。
眼神冷淡。
皇帝轻笑一声“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
眼神里的意思是不爽就骂,平常朕见惯了这帮言官骂人,倒没怎么看到他们挨骂。
这也可以?齐平诧异,心中一动,忽然迈出一步,高声吟诵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
皇帝一怔,这是……要作诗?
金銮殿上,现场赋诗?
他眼睛一亮,周围,其余大臣也是竖起耳朵,想起了此人“诗魁”之称,“诗仙”之名。
当日,桃川诗会力压京都文坛,这帮文臣,也是赞叹不绝的。
只是,自那以后,齐平便几乎再也没了诗作。
有人说,齐平是将毕生诗才,都耗在了那一夜,却不想,时隔数月,这位帝国第一诗人竟在此情此景,再度赋诗。
齐平缓缓行走,迈出三步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张谏之揪着胡子的手一顿,礼部何尚书眼眸微眯。
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画面
烈火熊熊,豆杆在釜下燃烧,豆子在釜中哭泣。
这在喻指什么?
是了,都察院与镇抚司皆乃监察衙门,本该同气连枝,此刻,却自相残杀,他是将自身,喻作那锅中黄豆?
在场文臣,皆是绝顶聪明之辈,瞬间便领悟诗中含义。
地上跪伏的一众御史,亦是脸色变幻,有人动容,有人羞愧。
齐平最后迈出三步,走到一众御史面前,顿了顿,念出最后一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群嘲!
金銮殿上,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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