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岚起浅笑回头,一副波澜不惊模样的,把目光定在了周知脸上,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这小厮穿着的人不错。
言谈举止,便是放到了德平伯府,也不落那些随从亲侍下风。
他这一句,听似只为用来炫耀,自己得李渊茹器重的话,实则,毫无痕迹的拍了他这个德平伯府嫡子的马屁,恩,当然,若他的的确,是个在意自己妹妹的好哥哥的话。
李岚起显然不是那在意自己妹妹的好哥哥,但饶是如此,以现今情景,他也断不可能,不做个样子出来,毁了自己之前所铺的坦途。
而这样一来,他便只能“放过”这无关紧要的小厮一码,不再与他做嘴上缠斗。
进可攻。
退可守。
以一步看似无用的“废棋”,盘活了整盘“棋局”。
呵,真不愧是在朱时泽身边做事的人,这般机巧猾黠,怕是,较许多军中小将,都犹有过之!
“时泽出门的时候,可有说,何时回来?”
李岚起轻轻的点了点头,佯装接受了周全的奉承,心下里,却已迅速的计划了起来。
他与朱时泽这个妹夫,尚乏亲近,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他年少得志,曾于南疆,立下得封从二品武衔的军功,及“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坊间传闻。
“李公子真爱开玩笑!”
“主子们的行迹,哪是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有资格打听的?”
心中认定,李岚起是“寻衅”来的,周知便本能的,在与他的应对中,多了几分谨慎。
在他想来,任什么人,突然死了妹妹,心情也不会好,更何况,还是遭人下毒死的?
且不说,当哥哥的,与自己妹妹的关系是否亲近,单是妹妹的夫家,拖了这么久,还没把下毒的人交出来查办这一点,便是足够其怒火中烧了!
虽就封爵而言,成国公府的确是高了德平伯府两等,依礼制,德平伯府,该跟成国公府俯首。
但以执掌的兵权而言,统领了东北大营的德平伯府,却是足令,只总领了神机营提督的成国公府,难望项背。
何况,如今之势,是成国公府没理在先。
纵德平伯使人围了成国公府,跟他们家国公讨要公道,他们家国公,怕是,也只有息事宁人,跟人家赔不是的份儿,更别说,人家只是来了个少爷,跟他们家少爷“约谈”!
“可怜我妹妹,为了嫁他,当年,不惜跟父亲以死相挟。”
“全不介意,有人在她背后指点,说她所嫁之人,是个……罢了,罢了,都是过去了若干年的事儿了,至如今,有此下场,也算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李渊茹有没有跟李铭以死相挟,李岚起并不知道。
确切的说,是除了她自己和李铭,压根儿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
而现如今,前者,已死无对证,后者,则断无可能,有人“作死”的跑去问询。
所以,他尽可以随意编攥,并以此,来撷取朱时泽的同情和愧疚,以实现,他与之“交好”,从而,与翎钧亲近的终极目的。
论演技,李岚起无疑是值得称赞的。
单是他这守着个压根就不熟悉的死人,犹能泪流面的本事,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
“茹儿,都是哥哥不好,寻常里,只顾自己前程,满心想着,唯自己掌了权势,才能成你依仗,让你在夫家过得好。”
“哪曾想,就因这自以为是,少关照了你的起居,而让人钻了空子,害了你性命……”
在尚武的大明朝,男人哭天抹泪,无疑是会遭人耻笑的,尤其,这人,还是武勋家族出身。
然而,此时坐在李渊茹棺材旁边,正使自己衣袖揩拭眼泪的李岚起,却让人生不出半点儿不屑来,就好像,唯有如他这般做法,才像是,一个刚刚痛失亲人的人,该有的样子。
可以说,所有不了解他的人,都会在目睹了他完整表情变化后,对其产生同情和钦佩。
同情他,不谙宅院争斗,错将妹妹托付给了不值托付之人,一失足成千古恨。
钦佩他,视亲情,重于名声前程,有责任,有担当。
……
另一边,朱时泽策马直奔德水轩而去。
他马术上佳,因人走马行而成了薄冰的积雪,根本不足为虑,但随着目的地渐行渐近,他的身体,却因紧张,而慢慢紧绷了起来。
他少年成名,虽后来,因儿女情长,被困府宅争斗,却幸有李渊茹帮他悉心打点一切,以致,从不需委屈低头,求旁人成全。
所以,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才会让对方觉得,自己诚意可鉴,或者说,不失礼貌的,志在必得。
一路上,他模拟了一种又一种“话述”,又一种又一种的推翻。
直待现在,他在德水轩的对岸扯紧了缰绳,仍未拿捏出一种,让他自己觉得满意的。
“都道求人口难开,以前,我只笑话人家矫情。”
“然如今,事到临头,需自己亲历了,方才知道,说旁人矫情,是种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幼稚。”
深深的吸了口气,朱时泽苦笑着,揉了揉自己坐骑的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