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了语嫣一句,柳轻心缓步上前,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人言,杀手无情。
可她所见的,却全不似,人们传说的那般。
“起来罢,地上凉。”
扶语嫣起身的时候,柳轻心本能的帮她把了个脉,眉头,也随之紧拧。
语嫣脉象虚浮,完全是一副将死之人的衰败情景,但瞧她脸色举止,却又……这,全不合医道法则,完全就是,就是……
柳轻心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里“萌发”了出来,正欲突破桎梏,带她前往某个神秘难测的领域,但它的力量还太小,小的不足以打破壁垒,仍需她供给“养料”,以期于将来,长成参天大树。
“姐姐不要讶异。”
“师父说过,每次移魂,回返时,都是一次新生。”
“新生稚子,难免有强弱衰盛,待歇息些时候,就会恢复寻常了。”
见柳轻心给自己把脉,语嫣笑着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
“你休听‘病秧子’瞎说,我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又有了姐姐,哪就舍得,拿自己的命去赌。”
“移魂这功法,其实没什么风险,至不济,就是移魂的时候身体让人毁了,回不来罢了,若当真倒霉,遇上这种情景,也只需在三天之内,找个将死之人夺舍,便可复生。”
“三天,多长的时间啊,怎就至于,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容器呢?”
说着话的工夫,语嫣已由柳轻心扶着,坐到了小榻的另一边,倚着软枕,看向了因为失了许多血,而比寻常更显脸色苍白的顾落尘。
以前,她师兄喜欢昼伏夜出,脸色总较寻常人白皙,她瞧着欢喜,便时常捉弄他,引他追打着自己漫山遍野的瞎跑,虽然,每次都会被他捉到,总难免,被他教训收拾一顿,却依然乐此不疲。
后来,他成了摄天门的门主,不能再像以前般的,陪着她疯玩,她虽是寂寞,却也替他高兴,瞧着他因为久不经太阳和风雨,而变得吹弹可破的皮肤“眼馋”,她便使坏,移魂到旁人身上去,与他“闲聊”,并趁机,借着别人的手,捏一捏他那总也没什么表情,却皮肤好的令她都嫉妒的脸。
可是现在,她突然就不喜欢这种“白皙”了。
她更希望看到,他脸色温润,充满活力。
一如多年之前,他和师父,踏着月色而来,因为沿路宰杀了太多凶猛野兽,而气息微乱,面色绯红。
“如果我不曾记错,语嫣姑娘应是忘了说,遭移魂之人所承受的一切神魂痛苦,皆会由移魂之人承受,且移魂过程中,若神魂受损严重,那移魂之人,就会变成傻子,甚至,一命呜呼。”
“倘如语嫣姑娘之前那般,强行移魂,则是在以命为赌,一旦出现神魂不稳,无法支撑到既定目的就遭强行终止,即若语嫣姑娘意志不够坚定,未能自刚才的失神状态中力挽狂澜,此时,我家娘子看到的,便该是个,像极了黑水牢里关押的,那诸多疯癫囚犯的疯丫头。”
“不知,我说的,对是不对?”
见语嫣已恢复神智,不像是神魂受到了损伤的样子,翎钧便小心的,让顾落尘平躺在了小榻上,起身下榻。
他看都未看语嫣一眼,只快步走到了柳轻心面前商量一句也无的,把她横抱了起来,颇有些不悦的,“教训”她道,“自己都要站不稳了,还想着去扶旁人,万一摔了怎么办!”
“你,你如何知道,知道我们摄天门的密辛,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翎钧的话,让语嫣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沉思过后,她便紧张的,把手伸向了自己的短剑。
但她的目光,缓缓的移到了柳轻心脸上,仿佛是在跟她无声问询,翎钧是不是在挟持她,亦或者,他,到底是不是言行正常,是不是有可能,已被旁人夺舍。
“我不但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那些被关在黑水牢里,疯疯癫癫却武功高强的囚犯,有一大半,是移魂失败,遭到反噬的摄天门人。”
“还知道,顾落尘手刃你们师父,是因他多年前的成名之战,所造成的神魂损伤,已无法压制。”
“让他如摄天门的旧俗般,有尊严的死去,是顾落尘可以给他的最后成全,亦是他此生,唯一的一次,双膝触地,恳求于人。”
翎钧一边说着,一边就那么横抱着柳轻心,坐到了凳子上,拖过她的手来,温柔的帮她揉起了手腕。
从表现来看,他应是全未把语嫣放在眼里,或者说,有十足信心,她不会对自己出手。
“你,到底是谁?”
未知,总会令人心生恐惧。
语嫣抓握短剑的手,像是比之前时候,更紧绷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更紧绷了一些,并未短剑出鞘。
“他是师父的外孙,莫伤他,语嫣。”
顾落尘未及睁眼,便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压下了语嫣的短剑。
他的声音,虚弱而沙哑,让人只是听着,就忍不住抿紧唇瓣。
“师父的外孙?”
顾落尘的话,让语嫣讶异的惊叫出声。
“师父的妻,妻子,不是,不是在地窖里摆,摆着么?!那女人,那女人大婚之夜,就咬舌自尽了不是?师父他,他哪里来的后代!”
对自己的师父,语嫣是尊敬的。
也正是因为尊敬,才会关注颇多。
“那个女人,是他妻子的妹妹,而且,也并不是咬舌自尽的。”
顾落尘缓缓睁眼,扭头,看向了一脸讶异的语嫣,“那女人,是难产死的,胎儿尚在腹中,师父借她的尸体来代替自己的挚爱之人,应是怕自己仇家太多,害其遭人报复。”
“师父曾于临死一战前,跟我托付了师娘的住处,让我于他死后,前往告知。”
“我接掌门主后,与那几个老家伙斗了一年,自不可能去了却师父所托。”
“待后来,门内安稳,再寻去时,才知师娘已于师父亡故那日,莫名猝死,他们的女儿,也早在多年之前,跟着她意外救起的一位夫人去了燕京,嫁给了一个什么富贵人家做妾。”
说罢,顾落尘把目光移到了翎钧的脸上,唇瓣微抿,像是对他这个,于辈分,该称自己为叔叔,却说什么都不肯改口的人,颇有些怨怼。
“我遣了许多人去寻师父的女儿,多方打听,才终于找到了她,才终于知道,那个被我忽生好心,意外救起的家伙,是他的外孙。”
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本就身体虚弱的顾落尘深深地吸了口气,扭头,看向了坐在他旁边的语嫣,言外之意,让她帮忙劝说。
“做人,总得讲道理,对罢?”
“你说你师父,是我外公,就要让我管你叫叔叔,这要是有朝一日,我心血来潮,认个干闺女,寻个看的过眼的,你师弟嫁了,你以后,是不是得管我叫叔叔?”
翎钧眼皮都不抬一下的继续给柳轻心揉手腕,显然是没打算搭理顾落尘的抗议,“而且,咱俩都认识好几年了,我儿子,还是你干儿子,你现在只因为一个突然得来的消息,就要我改称呼,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这事儿,你找谁也没用,纵是你巧舌如簧,口吐莲花,也断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