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期盼。
如此求而不得,痛不欲生。
唯有这般琴音,才有资格,被称为真正的《凤求凰》罢?
铮——
一声绝响。
宛若裂帛,足令闻者垂泪,观者叹息。
朱尧媛缓缓抬头,看向站在她面前,若有所思的万敬初,不自觉的,抿紧了唇瓣。
她不敢眨眼。
生怕闭一下眼,再睁开时,他已消失不见。
“是你在弹琴么,媛儿?”
通往正院的回廊方向,突然传来了李贵妃的问询。
朱尧媛本能回头,待后悔,再看向万敬初之前站立的方向,那里,哪还有半个人影儿?
他,应是心愿得偿,往生去了罢。
想到这里,朱尧媛便又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是我,母妃。”
朱尧媛缓缓起身,用衣袖,揩净了脸上泪痕,声音平静的,回应了李贵妃的问询。
他走了。
她再也没可能见到了。
但日子,还得继续。
自残自杀的人,是无法往生的,所以,她不能吞金求死,去追未及走远的他。
她得活着。
得去做,她该做的事。
他听了她的《凤求凰》,那,便是她的人了。
虽然,没有三媒六聘,没有拜堂成亲,没有洞房花烛。
但,在她心里,她已是他的妻,他的未亡人。
为自己的夫君报仇,总也不算作孽的,对罢?
双手染血,算什么可怖?
受人唾骂,又有何可怕?
既然,那些欺人太甚的混蛋,非要将她逼迫成魑魅魍魉,那,她又何必,非昧着良心,蜷缩在角落里,哭喊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怎突然想起来,弹这首曲子?”
说着话的工夫,李贵妃已走到了通往凉亭的小道上。
见凉亭里,真的只有朱尧媛一人,才算是舒了口气。
她从未听,朱尧媛把这首曲子,弹得这么好过。
或者说,便是她亲自来弹,也未必能弹得出,刚才那琴曲的意境。
她是擅琴之人。
而擅琴之人,又怎会不明白,有些曲子,是需要用心,才有可能弹得出的,并非,只凭借技艺?
“女儿喜欢上了一张琴。”
“费尽心思,才将他收入囊中。”
“不曾想,未及细赏,就被恶徒毁了。”
人,总会在做出一些决定后,变得与之前不同。
朱尧媛亦是如此。
她笑着起身,对李贵妃盈盈一礼,以琴,来指代万敬初,将话说的滴水不漏。
“今日,独坐亭中,突然想起那张,终究与女儿无缘的琴,只觉得,他便是女儿求而不得的凰鸟,心生悲切,便试着弹了这,之前总也弹不好的曲子。”
“可是聒噪的厉害了,吵了母妃安眠?”
“不曾。”
李贵妃笑着走进凉亭,在之前万敬初站的位置上站定,然后伸手,将朱尧媛额角的碎发,抹到耳后。
“你琴艺精进,母妃听着欢喜,便过来瞧瞧。”
“傍晚时,你兄长使人送来消息,说是想让你明日晌午,去他府上小聚。”
“我瞧翎戮课业未尽,便没急着告你知道,以防他听了去,又没了读书心思。”
李贵妃当然不信,朱尧媛所说的,是因“思恋”损毁的琴,而能奏出这般绝响。
但她没有说破。
女儿长大了,总难免会有些自己的小秘密。
只要她懂得权衡,不会因此而自毁名声或害了无辜之人,她这当娘亲的,便不该多言。
毕竟,隔墙有耳,言多必失。
“女儿知道了。”
朱尧媛颔首而立,答应了一声儿后,便不再说话。
她的心里,是有些责怪李贵妃的。
她想的是,若李贵妃不来的这么“不是时候”,她许还能,跟万敬初,多上片刻“相守”,虽然,这“相守”,只是她一厢情愿。
“时辰不早。”
“你,也早些歇息罢。”
李贵妃知道,朱尧媛是不打算跟她再说什么了,便干脆的,放弃了跟她攀谈的心思。
“你兄长大婚在即。”
“你若能帮衬的上,便帮他一帮,他一向疼你,你……”
“兄长的事,女儿定竭尽所能。”
朱尧媛轻轻的抿了下唇角,不等李贵妃把话说完,就抱起那张,她自听弦坊“强买”回来的琴,站直了身子,跟她行了个送客礼,“时候不早,母妃也尽早歇息罢,媛儿这就回房,洗漱完,就准备睡了。”
“好罢。”
李贵妃轻轻的抿了下唇瓣,跟朱尧媛答应了一声后,就迅速转身,往偏院的门口而去。
从三年前,目睹自己的教养嬷嬷被皇后使人打死,她未出言劝阻开始,朱尧媛便对她日渐疏远了。
她知自己不对,亦明白,自己的不对,给朱尧媛造成了多么不好的影响,但,她从未后悔。
说句不客气,也不好听的。
若时回三年之前,一切都还来得及重新决断,她,也依然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她不能与皇后交恶。
虽然,隆庆皇帝一直对皇后不冷不热,她,也依然是后宫里,最有权威的那人。
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彼时,翎钧刚刚出宫立府,根基未稳。
翎戮和尧媛,又都年幼,不善揣摩人心。
若非她掐了良心,以朱尧媛教养嬷嬷的无辜殒命,换来皇后的不屑和轻视,她的孩子们,又如何能像现在般,顺利的长大成人?
她承认,在这件事上,她做了一回自私又无情的主子。
但她自认无过。
至少,以她身为三个孩子的母亲这角度而言,无过。
“对不起,母妃。”
目送着李贵妃拖着她那沉重的背影,消失在了廊道尽头,一直绷紧着后背的朱尧媛,突然低头苦笑了一下,用几不可闻的细小声音,跟绝不可能听到她这声道歉的李贵妃,说了这么一句。
她从未怨恨过自己的母妃。
这三年来,李贵妃都在低调求生,她,又怎忍心,让她以那般柔弱的肩膀,一人独扛?
有些事,可以做,却不能说。
她懂。
一直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