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交好,未必不能成全。
悲伤和绝望的滋味,还是越少人品尝,越好罢?
伸手,轻轻的摸了摸装了李渊茹尸身的棺木,朱时泽轻叹一声,勉强的,挤出了一个苦笑。
“时泽少爷。”
黑衣壮汉早得了翎钧交待。
会在越过其他几家距离近的府邸,先来成国公府送请柬,就是为了,把运棺出城的朱时泽,堵在成国公府门口。
“听闻贵夫人仙逝,三爷特使小人送来,王妃特制的香脂。”
“将此香脂遍涂尸身,可使其千年不腐。”
黑衣壮汉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襟里,摸出了一只白瓷小瓶,态度恭敬的,递到了朱时泽面前。
李渊茹是朱时泽的正妻。
传闻,他会娶这位,德平伯府出身的正妻,仅仅是为了拥有,娶了本与他有婚约的女子为妻的朱时泰,有一拼之力。
传闻,他想与朱时泰相抗,仅仅是为了,保护他的平妻李氏。
传闻,那位他想保护的李氏,掐死了李渊茹为他生下的嫡子,然后,被关柴房,遭人暗杀,矛头,直指朱时泰的正妻。
传闻,自那位李氏死后,朱时泽便与这李渊茹形同陌路,在给了她两个儿子之后,再也未与其同床共枕。
若传闻属实,朱时泽应不会亲自,为这李渊茹扶棺出城。
纵是为了给德平伯府交待,他,也断无必要,做到如此地步。
“你早早的去成国公府,务必将李渊茹的棺木,堵在成国公府门口。”
“若朱时泽欲亲自扶棺出城,你便把这香脂给他。”
“若他只把棺木送出门口,就不要提。”
这是临出门,十五特意跟他又交待了一遍的事,所以,他特意让马在拐角位置停了片刻,待看清,朱时泽没有要转身回府的意思,才又策马,佯装从未停过的,冲到了成国公府门口。
“烦壮士,代时泽谢过王妃。”
盯着黑衣壮汉递来的白瓷瓶子看了许久,朱时泽像是于心中,经历了颇多挣扎。
末了,他终是浅笑一下,接受了柳轻心的馈赠。
他的柔儿。
生前,未及得他半分厚待,却不惜以死护他周全的柔儿。
他曾许诺,此生不负,却只以凉薄待她的,他的此生挚爱。
罢了。
若能以他后半生立场,换她容颜不腐,他纵是……纵是受些委屈,纵是壮志难申,又有什么可……
更况且,向他伸出手的人,是三皇子朱翎钧,这在多年之前,他就希望,与其结交的兵法奇才。
三皇子殿下的话,应,不会让他“明珠蒙尘”才是。
“三爷说,世事难料,有些事,纵是不愿,也难回头。”
“盼时泽少爷节哀。”
说罢,黑衣壮汉对朱时泽行了一礼,将一封用白纸拦腰圈了一道儿的请柬,递到了朱时泽面前。
通常情况下,举行红事的人,会刻意回避身处白事的人。
若实在有非邀请不可的理由,亦可在请柬上,拦腰圈一圈白纸,以示对彼方亡者的尊重。
就世事而论,翎钧与朱时泽既无手足之情,又无结交之谊。
虽旧时,曾传出过,两人互生相惜之心,但也仅仅是有过传闻,从未有人亲见。
然今日,翎钧不顾自己大婚将至,遣手下来给朱时泽亡妻赠礼,还以白纸圈套请柬,邀其参加自己的婚宴……这做法,怎可能不引人旧事重提,猜度遐思?
“烦壮士转告殿下,待亡妻过了头七,沉棺入土,时泽定沐浴更衣,亲往拜谢。”
黑衣壮汉递上的请柬,让朱时泽僵硬了片刻。
他做梦都没想到,翎钧,这曾在多年前,拒绝与他走动交往的人,会在如今,他恶名在身,最需要有人雪中送炭的时候,对他伸出援手。
而且,还是如此的,坚定强硬。
上兵伐谋。
翎钧只用了一纸请柬,就解了他当下为难,可不就是,将兵略,用到了极致,以一招无中生有,把所有加之于他身上的恶意,都推到了,不敢再翻起浪花的远地!
看来,这些年,翎钧的兵略造诣,已是又有精进。
呵,他这个沉迷于权势和仇恨,许久不曾带兵,连研读兵法书籍,都较从前稀少了的堕落之人,可还有,与其一较高下之能?
“余定回禀殿下。”
黑衣壮汉点了点头,答应了朱时泽一句,才回转身,走到马匹旁边,从挂在马背上口袋里,取了另一张请柬,转手交给了,小跑着,从成国公府大门里出来的老管家,丑伯。
“烦管家交国公观览。”
与前往德平伯府那边儿情景不同,这给成国公府送请柬的黑衣壮汉,婉拒了管家丑伯递上的赏钱。
临行,亦依着翎钧吩咐,当着管家丑伯的面儿,对朱时泽深揖一礼。
目送着黑衣壮汉的背影,消失在了街角,朱时泽才缓缓低头,看向了自己手里的请柬。
赤色的底子上,描了象征着三皇子府的,金色长弓纹路,拦腰圈着的白纸上,烫了银色花纹,那花纹,是一支长枪。
长枪。
昔日,他于南疆领兵之时,将旗上的纹饰,便是……
金弓退虏三十里,银枪阵前敌胆寒。
说的,便是他们两人。
只不过,彼时,翎钧,还不敢姓朱。
他,还不曾遭人暗算,重伤返京,还不曾,遇上那个,让他英雄气短的女子。
“咱们走罢。”
将请柬小心的揣进衣襟,朱时泽浅笑着伸手,轻轻的拍了拍装了李渊茹尸身的棺木,眸子里,满溢温柔。
就好像,他正在与之对话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沉于美梦的佳人。
自负多情种,一怒为红颜,蹉跎渡七载,曲终人离散。
罢了。
罢了。
此生遇你,是我毕生之幸,若有来生,还盼,你莫再与我相逢,莫再,遭我这后知后觉之人辜负。
啪嗒。
一滴晶莹,坠落棺木。
再抬头,已复昔日铁血将军,眼中,只余彻骨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