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明媚,凉风宜人。
连夜撤退的张济,兵慌马乱中,心情五味杂陈,惊骇有之,不舍有之。
惊骇的是,荀贞奇兵天降,锐不可当;不舍的是,他在弘农盘踞甚久,今却不得不撤往华阴。再思及撤退到华阴以后又该怎么办?思绪更是难言。
现下乱世,百姓凋零,民力就是财富,可来不及裹挟城内外的士民与他一起退向华阴了,张济乃至连自己现在弘农县内外的兵马都来不及全部带上,最终跟着他撤退的,只有两千人。至於他在弘农这些时搜集到的财货等物,更不用说,也是没时间带走了。
狼狈不堪地出了华阴县城,张济猛然想起一事,急问左右:“夫人何在?”
左右从吏中一人扭头向后张了张,回答张济,说道:“夫人应是在后头的辎车队里。”
张济暂驻马道边,亦往后头张望,於撤退的乱军中,看到后边远处有三四辆辎车,吱呀吱呀地沉重前行。张济打马过去,呼声唤道:“夫人何在,夫人何在?”
从行车边的仆隶、奴婢一脚高一脚低的跟随车边。
闻得张济此问,一辆辎车边的两个健婢慌忙答道:“将军,女君在这里。”
张济循声过去,到此辎车旁边,兜过马头,边跟着走,边向车中问道:“夫人还好么?”
车中传出娇柔的婉转之音,话语中带着害怕和恐慌,回答张济,说道:“将军,贱妾尚好。”
话音声里,辎车的帘幕掀开,这妇人的容颜便於车窗内现了出来。
月色洒落其上,恍惚间如似春夜之时盛开的牡丹,又如见沉夜酣睡的海棠。在这仓皇撤退的乱军之中,於此马嘶人奔的杂音映衬之下,这张美貌的面孔更是夺人心魄。
这妇人便是张济之妻邹氏。
见到妻子安然无事,张济的担心略微放下。
担心稍下,却又有别种的情绪涌出。越是看其妻花容月貌,他越是觉得对不住其妻。
回想当日,董卓死后,其妻就已是跟着他担惊受怕一遭,后来杀入长安,为董卓报了仇后,张济被李傕、郭汜排挤出长安,初到弘农时,张济向其妻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让她颠沛流离,可是转眼之间,荀贞兵到弘农,其妻不得不再随着他仓皇流离。
张济长叹一声,说道:“为夫无能,不能使你安居!”
邹氏露出点勉强的笑容,反是安慰张济,说道:“只要能跟着夫君,不管去到哪里,贱妾都是开心。”
张济又叹了口气,默默地跟着辎车行了一小段路,与邹氏说道:“且到了华阴,观望一下形势,若能得车骑、郭将军援兵,守住华阴,就守;若不能守,我想着,要不就回凉州去罢。”
对於还回凉州,邹氏是没有抵触之念的,相反,比之在三辅这些地方刀兵不休,漂泊不定,若是能回到故乡凉州,她反而觉得高兴和心安。
听了张济此话,邹氏便问张济,说道:“夫君,真的能回凉州去么?”
不仅张济的妻子,随从辎车边上的仆隶、奴婢大多是跟着张济和其妻从凉州来到弘农的,他们听到张济说要不回到凉州这话,也都是偷偷地看向张济,等候张济的答复。
注意到了其妻和这些仆隶、奴婢的期待,张济不由心中想道:“吾妻和这些奴婢都这般想回凉州,我部将士之思乡由此亦可知矣。”
可是,能还回凉州么?张济实是并无把握。他刚才所言,不过是为了抚慰他的妻子罢了。
不忍心再看邹氏带着期盼的妩媚容颜,张济索性也就不再作声。
邹氏心下了然,悠悠叹了口气,伸出凝脂如玉的手,放下了车帘。
退往华阴的张济所部南边三四十里以外,约有千余凉州兵马,亦正在夜下赶路,朝华阴方向行去。这一股兵马,比张济所部更是乱哄哄一团,此正是前去阻挡荀贞,却仍为关羽、张飞所败的张绣及其所部。
大腿上受了伤的张绣平躺在一辆平板车上。
平板车比不上辎车稳重,前头拉车之马又奔行甚快,故是行於道上十分颠簸,不时牵动到张绣的伤处,痛得他嘶牙咧嘴。
后望之,似乎隐约可见火把光芒。
也不知是真的看到了火光,还只是心理上的作用,但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张绣甚为担心那果然是荀贞派来追赶他的兵马,尽管伤口疼痛,一叠声地催促驾马的兵士加快速度。
远近树上的宿鸟,被他们这一队乱兵的动静惊起,飞向夜空。
啼鸣声散入夜色,落入张绣耳中,凭添凄惶,不由又想起这几日的经历,叹道:“荀贞之用兵竟如此之速!关羽、张飞竟如此之勇!”
从董卓祸乱洛阳开始,追随董卓的这支包括张济所部在内的凉州兵马纵横洛阳、关中,几无对手,张绣因此常怀小觑关东群雄之意,而於今日,见识到了荀贞帐下将士的骁悍能战,惊觉自己以往坐井观天之余,给张绣的心头也蒙上了一层重重的阴影。
张绣勉强支起身子,朝前眺望,前边夜色苍茫。
……
却那张绣以为看到的后边的火把光芒其实是他的错觉。
这一支奇袭卢氏县的荀贞部队从何而来,张绣料对了,正是翻越熊耳等山来到的,并打出的荀贞旗号也不假,确乎是荀贞亲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