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action。”</p>
徐容拿着话筒，缓缓道：“老鹰，你要记得你是飞过驼峰的人，现在你只要保持最低机动速度”</p>
“停。”</p>
一道略显干瘪的声音通过扬声器扩散到全场。</p>
“词错了。”</p>
徐容意外地转过头，并没有说话，而是默然地和刘合平对视着。</p>
“我感觉这样更好。”</p>
剧本原来的台词是“老鹰听明白了，不管我是不是共产党，也不要管雷雨云里的雷电，只记住你是能够飞过驼峰的人，现在你只要保持最低机动速度”，但他排练的时候就觉得这段太啰嗦了，飞机已经发生故障，马上就要掉到南京，即使加油鼓劲，也要尽量简短。</p>
开始拍摄后，他的这种感受更为强烈，因此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认为更加适合的方式。</p>
他一直坚信，即兴，是对演员的一种补偿，对严肃对待角色、认真钻研、充分的补偿。</p>
哪怕在舞台演出时，遇到值得信赖的同演者，他同样不会刻意压制自己表达的欲望。</p>
刘合平瘦长脸，个头不高，身形很单薄，此时他缓缓放下了扩音器，毫不退缩地隔空和徐容对视。</p>
徐容没辩解，也没说话，就那么无声地看着刘合平。</p>
他不会找“我是方孟敖，所以我认为就该这么演”之类的说辞糊弄，删去一段台词源于他的直觉，他坚信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而表演直觉以及对其的坚定信念恰恰是他过去成功的基石。</p>
片场突然安静了下来。</p>
所有人都知道刘合平最不能忍受别人改他的台词。</p>
所有人也都知道徐容改了台词。</p>
孔生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个字节。</p>
因为他突然才反应过来，自己和徐容、刘合平的关系都没到那个地步。</p>
“哎哎哎，你们真不让人省心，我这个出品人、监制才不在一会儿你们就偷懒，哎，还有你俩大眼瞪小眼瞅啥呢，要不我给你们腾出个地儿你俩好好瞅瞅？”一道清脆的东北腔调乍然打破了片场诡异的宁静，同时还引起了一阵不算热闹的笑声。</p>
小张同学轻轻地吐了口气，她早就知道徐老师肯定要和刘合平发生矛盾，可是先前剑拔弩张的是她没预料的。</p>
到了下午约莫四点钟左右，在看回放时，徐容终于意识到点不对。</p>
刘合平竟然没在监视器后。</p>
他视线扫了一圈，片场也没见人影，于是问道：“老刘呢，回酒店了？”</p>
“差不多两点的时候吧走的，具体去哪了我也没问。”在片刻的宁静后，罗金福给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p>
“哦。”</p>
徐容正要回去继续拍摄，视线扫过眼神闪躲的孔大头，问道：“孔导？”</p>
孔生干巴巴地挤出了个笑容，低声道：“徐老师，刘制片，回家了。”</p>
“回家了？”徐容愣愣地反问了一句，他真没想到刘合平这么大的气性，不按他的剧本拍就不干了，“什么时候走的？”</p>
“刚才决定按你的思路拍之后，他就走了，他说，既然你不按剧本拍，那他这个制片人也没干下去的必要。”孔生尽量压低声音，以免被人听了去，内心当中，他其实并不大在意。</p>
因为和刘合平发生冲突的是徐容，不是他孔大头，再者，刘合平的性子太固执了，哪有不能改的剧本？</p>
纵然是党章、宪法，隔几年还要修订修订呢。</p>
徐容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p>
他冲着王亚芹招了招手，道：“亚芹，给我订一张去湖南的机票。”</p>
“好。”</p>
徐容没耽搁，前脚王亚芹买到机票，他后脚就飞往长沙。</p>
至于拍摄，只能暂时先调整。</p>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p>
他“徐容监制”的作风业内早已闻名，多个刘合平不碍大事，可刘合平承担不了因为改剧本和投资方翻脸的名头，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砸了这位当初帮过自己的老人的饭碗。</p>
当再一次来到刘合平家门口，徐容望着熟悉的情景，突然生出几分感慨。</p>
七年前，就是在这里，刘合平改变了他的命运。</p>
如今，他再一次来到这里，只不过相比上一次，他要从容的多。</p>
“笃笃笃。”</p>
开门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胖乎乎的女人，看到站在门外的徐容，不由愣了下，丈夫和徐容的矛盾，她刚刚已经了解。</p>
只是满打满算老刘到家还不到一个钟头，没成想徐容后脚就追了过来。</p>
徐容搭眼一扫，门口摆着个黑色的行李箱，里头的沙发上，刘合平正坐着抽闷烟。</p>
“刘阿姨您好，刘老师回来了吗？”徐容笑着，望向沙发上的刘合平，而刘合平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望向别处，显然仍然余怒未消。</p>
妇女在惊讶过后，笑着道：“在呢在呢，正要给你说呢，家里老人住院了，就紧急通知老刘回来了。”</p>
进了屋，徐容指了指阳台，道：“外边聊？”</p>
刘合平不咸不淡地道：“咱们没什么可聊的，我这个人做人有两点，和当官的人交朋友，不影响人家的仕途，和商业交朋友，不影响人家赚钱，我不会耽误你赚钱，更不会影响你的仕途，你去忙你的吧。”</p>
虽然这么说着，刘合平仍然跟着徐容到了阳台的藤椅边坐了。</p>
徐容望着低垂的夜幕，感慨道：“一晃七八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七年前也是在这，你帮了我一把，没有你，就没有我今天。”</p>
刘合平没言语，因为他看的很清楚，徐容在打感情牌。</p>
徐容似乎仍旧自顾地说着：“可是今天的情况不一样啦，我是出品人，你是制片人，你要辞职，没问题，可你得先征求我的同意。”</p>
刘合平嗤笑了一声，他担任制片人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改剧本，现在徐容非要改，他根本拦不住，征求还有个屁用？</p>
徐容似乎没看到他的嗤笑，道：“你征求我的意见，我才能支持你。”</p>
刘合平脑子一时间没能转过弯来，啥意思？</p>
“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有两条路，你要是不想干，可以，那是你的自由，但是你得经过我同意，我得签了字你才能走，不然传出去人笑话咱们。”徐容顿了顿，在刘合平疑惑地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但是我不会给你签字。”</p>
“第二条路，剧本的版权反正还在你手里，你要是对我不满意，你把我这个投资人换了，我知道，没了我你也肯定能拉来投资。”</p>
“两条路，你自己选，要么你现在跟我回去，要么你把我换了，现在决定权在你手里，你自己下决心，是跟我回去还是把我换了，我都尊重你的意见。”</p>
徐容说完了，静静地望着已然仿佛雕塑一般的刘合平。</p>
被徐容盯着，刘合平一对招风耳“腾”地一下红了个通透。(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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