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家 庭(1 / 2)

马里昂号飞船漫无边际地漂流着。经过计算,拉茜斯很确定雷普利到来之后的第四天将是回落到矿井的最佳时间点。他们需要航行一千英里,需要三个小时的下降时间,另需四个小时下矿井取回备用燃料电池,然后预留一个小时用于爆炸,之后返回到轨道上。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约八小时后他们将会离开马里昂号飞船。可如果一切并不顺利的话……

每个人都知道结果将会是什么。

霍伯建议,在他们降落之前的那一天打开萨姆森号飞船。这将给他们时间来解决里面的生物,从而清理飞船,为接下来的旅行做好准备。如果有损坏,他们也可以尽最大努力去修理它。

没有人提到飞船可能的损坏程度,或许修复它会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有很多事可能会出错,但他们已经无力讨论这些了。同样的,这些幸存者也是生活在一片虚假繁荣中。

他们唯一的谈话主题就是说一些好听的话。毕竟每个人的想法都很糟糕。

巴克斯特是唯一把悲观情绪表现出来的人,不过大家对他这种情绪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无关紧要。

霍伯对雷普利的印象越来越深刻。第一天,她身体虚弱、神情恍惚,但很快她就找到了状态。她看上去十分强壮,尽管她受了伤,曾经受到如此痛苦的折磨,但她的身体恢复能力极强。她曾经提到过她的女儿,但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起了。他能看到她眼中的痛苦,但同样也看到了她眼中的希望,她渴望能够再次见到她的孩子。

他认为,这是面对绝望的希望,是驱动他们继续前行的动力。

她很有吸引力。这令他无法自拔。她第一次注意他是在几个人一起谈话的时候,然而他却不这样认为,因为当时他是在指挥工作。或许正是在那个时候,她注意到他,因为他们都失去了孩子,他们有一些共同之处。

霍伯经常想起他的两个儿子,以及他是如何与他们的母亲走到婚姻尽头的。他们都没能拯救这场婚姻。她告诉他,主要是因为他的工作。她说,你每次都离开一年,这很危险。但他不接受这样的责备。

这份工作薪水很高,他通常都以此作为回应。一次性地长时间工作,然后就可以回到地球,从事我们自己喜欢的工作,过自给自足的生活。作,过自给自足的生活。

所以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淡,事态发展到最后,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家人彻底对他漠不关心了。他究竟怎么样了,他在干什么,没有人再关心这些了。

太空。

我逃离了家庭。这种想法不断地困扰着他,这是他所深爱的女人最不愿意说的一句话。你正在逃离我们的家庭。

雷普利的出现令他比以前更有罪恶感,因为他所面临的情况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而她本应该只离开地球十八个月的。

他和雷普利在纳西索斯号穿梭机上多待了一阵,一起谈论着他们将要开始的旅行,这是积极的行为。他们讨论九个人如何在承载上限为四个人的穿梭机上生存几年,甚至更久。

他们所说的每一件事情的背后都一直潜藏着一种安静的歇斯底里。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一个疯狂的、不切实际的

想法。但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有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穿梭机里都感觉有些拥挤,尽管霍伯也怀疑是不是只有他有这种想法。

他们也谈到自己的家庭。刚开始,他们有些支支吾吾,但后来就都放开了。他们谈到了内疚感,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是,距离并没有淡化这种失落感。他没表现出对她的怜悯之情,他觉得她会对此心存感激。同样,他也很感激她对自己的理解。他们二人都囿于距离和时间的诅咒,还有那无尽的孤寂感会逐渐把人淹没。他们渐渐了解了彼此。虽然这种感觉很好,但是每一种关系的建立总有些很微妙的东西存在。

两个人都很小心谨慎。他们所处的环境意味着他们随时都可能被撕成碎片。

他们也谈到了艾什。霍伯是个十足的计算机专家,他并不介意谈论艾什。但尽管他有足够的信心能从穿梭机的电脑中彻底清除掉艾什的人工智能系统留下的相关数据指令,或者至少能让它不能再对他们施加任何控制,他和雷普利仍然决定,他要等到他们离开马里昂号飞船后,准备回家之前,再进行这项操作。他们需要确保电脑完好无损,这样才能编程他们的路线,这是可行的。虽然是远程操作,但他为清除艾什所做出的努力很可能会更大范围地腐蚀电脑系统自身的保护功能。

此外,没有实体的艾什也不可能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然而团队内部的气氛却有些紧张,这些天来一直都是如此。霍伯早已熟悉了这种氛围,不去理会。医生和加西亚的关系有点怪怪的,他觉得他们很可能已经发展成恋人关系了,当然大家都还是同事,但每当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工作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效和专业。

鲍威尔在抱怨着。而斯内登却很安静,目光坚定,身上散发着温婉而又勇敢的光芒。于他们而言,她的坚强如同磐石,不可撼动。

尽管没有平时那样轻松的氛围,但雷普利的存在确实是引起波动最大的原因。

“但是我情不自禁地被它们迷住了。”斯内登说道。她再次查阅了萨姆森号飞船内部的电脑图像,平板电脑靠着她的咖啡杯。自从他们上次看到运输飞船内部的影像,到现在已经过去大约三周了。当他们再次打开电脑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该期待些什么。

“它们是怪物。”雷普利靠在一个工作台上。科学实验室小而紧凑,他们三人待在里面,房间渐渐暖和起来。霍伯还建议大家应当节约用电,关闭所有不必要的环境系统。

“斯内登,我们不是去抓它们。”霍伯说,“那扇门一旦打开,我们就必须杀掉它们。”

“哦,是的,当然。”斯内登并未抬头,“但你有没有考虑过究竟该如何消灭它们?”

“当然。用等离子体喷枪、砂凿,还有电击枪。”

“很好。”斯内登说,“用等离子体喷枪点燃它们的皮肤,无论它们的皮肤是什么样的构造,都会爆裂开来。酸血会四溅。用砂凿攻击它们……把它们的身体敲碎。用电击枪发射爆弹进行攻击……会有更多的酸血流出。”

“那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吗?”雷普利问道。她的声音略显强势。

“我建议我们还是应该提出一些别的方案,”斯内登说,“想方设法诱捕它们。困住它们,直到我们能够——”

“我们必须杀死它们,否则它们就会杀掉我们。”雷普利说道,“如果它们与我们在诺史莫号飞船上看到的异形相似,那它们就会有**英尺高,拥有不可思议的迅捷的速度和强壮的身体,并且十分邪恶。你想要捕获它们?怎么捕获?你拿过来个箱子,我们放些奶酪进去当作诱饵吗?”

斯内登坐了回去,看上去沉着而冷静。她瞥了一眼雷普利,然后直勾勾地盯着霍伯。

“她是安全的吗?”她问道。

“她同我们现在一样,都是安全的。”霍伯说。他看着雷普利,皱了皱眉,试图告诫她暂时回避一下。但他可以看出她情绪爆发是因为恐惧,而不是愤怒。就在这一刻,她仿佛能看到遥远的未来将会发生的事,他再次怀疑她一定仍在遭受那些噩梦的纠缠。她向他介绍了那些死去的船员的情况,其中一些是她的朋友,还有那位船长,是她在特定场合中的恋人。

“用货运网。”斯内登说。

雷普利咳嗽了一下,这咳声介于嘲笑和喘息之间。

“它足够牢固,能包裹住货仓里数吨重的设备,”斯内登继续说道,“它是由螺纹钢筋作为网线钢芯制成的。我想它能捕获这些怪物,从而为我们争取足够的时间,来考虑下一步该如何处理它们。”

“你怎么知道它会奏效?”雷普利问道。

“你怎么知道它不会奏效?”斯内登反问道。“至少这样,我们不用冒着在船体烧穿一个大洞的危险,如果你所说的什么酸液是真实存在的话……”

“确实存在。”雷普利说,“什么?难道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吗?”

斯内登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中向后摆了几步。“我认为我们只需要——”

“是谁委派你来的,科学官?”雷普利问道。

“凯兰矿业公司。”

“那个维兰德-汤谷公司旗下的企业?”

“宏观上说,是的。”斯内登回答道,“怎么?”

“你之前是为维兰德-汤谷公司工作吗?”

“是的,我的学徒生涯是跟他们在一起在火星上度过的。”

“雷普利?”霍伯问道。她似乎失去了控制,看起来十分恐慌。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更重要的是,这会触动他自己的恐惧感再次爆发。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也许是把雷普利当成了信念支柱。

“不要把我裹挟在你的阴谋里。”斯内登平静地说。

“这不是要去收集什么标本,”雷普利说,“这是关于生存的战斗!”

“我没说过我想收集任何东西。”

“但是你觉得它们很迷人,这是你自己说的。”

“你不这么认为吗?”斯内登反问道。她坐在板凳上,滑动着平板电脑,但雷普利却看向了别处。

“不,”她说,“它们恐怖至极,令人恶心,我没看出来它们有什么迷人之处。”

霍伯很了解,因为雷普利曾经告诉过他有关艾什的事情,所以他也十分理解雷普利字里行间的意思。他想缓和一下局面,让大家可以心平气和地商量对策。起初关于如何对付怪物的讨论是友好而热烈的,但现在似乎陷入了僵局。他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说话。

但斯内登的行为却向他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打开一个设备的抽屉,拔出一把手术刀,然后在自己拇指的顶端割了个口子。她挤压着拇指,在白色工作台的表面涂上一小滴鲜血,然后看着雷普利。

雷普利叹了口气。“对不起,”她说,“真的。”

斯内登笑了。“嘿,我不是怪你。事实上,我从来都没喜欢过机器人。”

“真的吗?”雷普利问。

“我是一名科学官,但我擅长的领域是生物学。”她拿起一块纱布,把它牢牢地包扎在伤口处。“我发现它们不是生于自然界的生物。”

“现在,我们大家都能成为朋友了。”霍伯长吁了一口气,放松下来。他毫不掩饰,雷普利和斯内登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那么,这些货运网,”雷普利说,“带我去看看吧。”

事实上,在雷普利到来之前,他们已经在舰桥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个区域足够大,令人感觉很舒适,其中布满精心设计的各种不同类型的工作站。但它看上去还是有点小,因为人们交流起来并不用大声呼喊。至少马里昂号飞船幸存的三位船员任何时候都得在那里,他们中的每一位都希望彼此一直在身边,至少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极少数情况下,当紧张加剧、情绪爆发的时候,他们在住宿舱都有单独的房间可以独处。

娱乐室到处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未用了,只是霍伯有几次必须到这里来查看。这里的景象让他悲伤至极。他从来不相信鬼魂,但他能感觉到曾经的战友的笑声依然在这间寂静的小屋里回响。

六小时前,他们计划打开萨姆森号飞船。他们围绕在舰桥的旁边,或站或坐,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霍伯。他感到肩上的责任重大,尽管他们现在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并没有以领导的身份来强制命令他们这样做。自从面临这场灾难以来,他只是指导、建议,压力太大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大喊大叫,自我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