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多礼,此番孤私自出宫,日夜兼程,前来星谷关,是有事求将军。”妫翼言道。
“国君严重,何来求臣下之说,但且吩咐便可。”妫垣壹起身将双枪放于武器架上,拽下一旁的巾帕擦去脸上汗水。
“周太子欲将莘娇阳送予晋国老朽做妾,你若当真觉得对不起百里肆,便随孤一同前去将她夺回。”妫翼道。
妫垣壹停顿了半响,她将沾了汗的帕子扔在石桌上,与她道“臣同国君坦白与百里家的往事,并非是认了这样的身份,臣所做的每一件事,皆忠于陈国,忠于安侯,臣问心无愧,并不是觉得对不起他。”
“他是清是浊,皆与臣无关,况且国君现下复得国位,便要与周太子明着对抗,实在不合时宜。”妫垣壹劝诫道。
“你若始终,唯忠安侯,不知孤这个在位的国君,可否还能指使的动将军听命。”妫翼将手中兵符摔在石桌之上。
那玉盘似石铁,坚不可摧,丝毫未损。
妫垣壹深吸一方气息,不卑不亢地跪拜道“臣下所忠陈国,自然听命于陈候,只是心中谏言,总是要言明。”
“哦,是吗,既是如此,那孤想知道,当初周太子手持兵符调兵时,你心中可有谏言,与之言明?”
妫垣壹垂着头,不与妫翼辩解。
当时,周太子手上所持不仅仅是星谷关的兵符,还有陈安侯的亲笔诏书。
妫垣壹心中不是没有质疑,可她是星谷关的将军,忠于国君是她的信义,即便百里肆是她的亲弟弟,她亦不能假公济私,随他拥兵自重。
即便百里肆的目的,是前往潼安抗楚。
“你可知,当初若抵住楚国的铁蹄,便不会失去潼安和余陵二城至今,百里肆也不会惨死,孤也不会沦为楚国囚徒,周太子手中的玩物。”
妫翼的黑瞳犹如不见底的深渊,即使久经沙场的妫垣壹,也不敢凝视太久。
她静若寒蝉,垂头不语。
“妫将军,往事已逝,孤不想再旧事重提,卿所谏言,孤已然心中有数,明日点兵三千交予孤,就不再劳烦妫将军随孤一同前往。”
妫垣壹明言劝诫,并非真正忧心妫翼的君位不固。而是她并不信任妫翼,就如同当初不信任百里肆一样。
她虽然忠于妫翼的父亲陈安侯不假,可她心中对于妫翼,对于百里肆的介怀并未真正放下,即使百里肆以惨烈的方式死去。
妫垣壹同百里肆的关系为亲姐弟,其父当年亦是凤娰夫人的倾慕者之一,因陈安侯与凤娰夫人意合情投,甚是愧于百里肆的父亲,这便于宗族之中,挑选一妫氏名门闺秀,赐予百里府上。
妫氏女在诞下妫垣壹后,方知自己的夫君心底事,郁结于心,在生下百里肆没多久之后,就亡故了。
百里府上并未有再添新妇,众人皆颂赞百里肆的父亲长情专一,可其中龌龊便只有妫垣壹心知肚明。
她厌恶自己的父亲,因而少时同母亲的娘家人走得近。妫垣壹的娘舅乃是星谷关的将军,因其子嗣皆纨绔贪乐,难以担当大任,这便将厚望寄予妫垣壹身上。
妫垣壹倒也不负众望,周穆王西征郑国时,随历将军一路历练,百战成将,接替星谷关将军之任。
她将姓氏变更母姓,并将事情真相如数告知百里肆。
她希望百里肆与她一同,憎恶他们的父亲。
可百里肆却没有。
所以,她心中认定百里肆同他父亲一样,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之人。
妫垣壹彻底同百里上卿府割裂是在他们父亲的祭礼上,百里肆亲自前去星谷关请她归家奔丧,作为长女为其父执灵幡。
妫垣壹拒绝,并发誓此生不再归百里上卿府。
二人自那之后,便再没见过面,直至她随周天子前往安阳,定天下之后。
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即是吵得不可开交的剑拔弩张。
他痛斥她的愚忠,痛斥她的愚蠢,痛斥她身为陈国将军,却听信他言,将大军在楚国攻打陈国潼安之时调离。
她讥讽他言行不一,表面忠于陈安侯,却心有两意,宠溺少主,造成陈国分崩离析的局面,仍不知悔改。
她的一时气话,终于断送了百里肆举兵抗楚,救妫翼归来的最后期望,也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妫垣壹虽同百里肆并不亲密,可毕竟百里肆是这世上与她血脉相连的唯一亲人。
她听闻百里肆被新君妫燎处以极刑,心中才起懊悔。以至于后来妫燎几次招她前去圣安,她皆按兵不动,以身体不适的由子回绝。
妫燎手上未掌兵符,这也才不敢轻举妄动。
当宏叔手持兵符以及陈侯印信出现时,妫垣壹凭着对百里肆的愧意,才能毫不犹豫地发兵,一路奔向圣安,拥护妫翼。
可现下这新君,并非妫垣壹心中所想那般睿智神武。
那些杀伐果断和肝胆相照在妫垣壹的眼中,就变成了冲动鲁莽和意气用事。
妫垣壹不愿出兵,可又不能违背君意,便亲自点兵三千,追随妫翼北去郡城关。
队伍在郡城关外五十里隐蔽处扎营,每日寅时妫翼就不见踪影,直至酉时放归。一开始妫垣壹并不知道妫翼去做了什么,直到三日后,她见妫翼托着十余具楚国甲胄归来。
那些甲胄上沾着血迹,有些还有明显的兵器划痕。
妫翼命妫垣壹携十余身形健壮的士兵着楚国甲胄,于郡城关外十里等候,见大周满月旗的送亲队伍,便上前禀报,是受楚王之命,为周晋之好前来护驾。
郡城关相距伏山大约有八十余里,剩余陈军皆埋伏于此,待妫垣壹将大周送亲队伍引来至此,再将莘娇阳救出。
妫垣壹初时便觉着此战法,甚是不妥,奈何她见妫翼毅然排兵如此,便不再劝说。
翌日午时,探兵来报,郡城关方出城一行送亲队伍,正举着大周满月旗。
妫垣壹携十余士兵更衣毕,快马加鞭地往郡城关而去。
妫垣壹远远地见着那送亲队伍随有丹朱锦缎,漆金宝匣,可头阵骑兵,中段车兵,后端步兵,将三顶奢华车撵护在中央。
这防御的阵仗,妫垣壹只见过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