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新月破黑云,微光散漫,清朗净明。
二人自勤政殿向长信宫回走。
她为福祥公主时,曾住在长信宫。
这次归来,便也没再更换居所,令工匠重新将长信宫修葺了一番,便住了进去。
宫道两旁,棠梨树正开的烂漫,如珍珠大小的花瓣,徐徐洒落二人衣间。
宫灯暗暗,她仿佛又看见了那道青色的身影,笑着从她身旁跑了过去,嬉笑着喊道“公主,奴婢认错了,莫要再抓奴的痒痒了。”
她的眸子中闪现一片虚无,却被手上突如而来的温热带了回来。
“绥绥啊,往后无论遇到何事,即使在穷途末路,甚至国之将亡,我都不想要你再起自戕之意,你与我都已然熬过了那么多苦难,皆知活下去的艰辛,比死去还要艰难。”
“即使你我二人共赴末路,我也宁愿用自己的死,来换你能活下去,替我看看这九州天下,海晏河清。”
妫翼忍着泪,心底皎皎,却咬牙切齿道“我才不要继续受苦,若有一天共赴末路,我便和你一起死,你若怕了,便想尽办法将末路捶打成路,刀山火海,一同踏平。”
妘缨此刻心中丰盈,她盯着妫翼眼中的泪花,却又见她倔强地别过了脸颊。
二人回到长信宫,共榻而卧,却双双失眠。起身同去暖池净身,复归卧房,已是寅时。囫囵地睡了一会儿,皆在辰时起了身。
昨日,内侍监阿金被逐出了宫去,今早前来长信宫侍奉妫翼起身的,除却妘暖叫来的临晚,还有妘缨带来的桃息。
妘缨不识临晚,并不信任她来经手妫翼的起居衣食,直至她听闻潼安大战,临晚曾陪着妫翼出生入死,以及在妫燎掌控陈国时,临晚想方设法庇佑妫翼的臣民,这才逐渐安心下来。
对于妘缨的精神紧绷,妫翼却不以为然,她极力劝说桃息和临晚,莫要留在她的身旁做一个布茶奉食的婢子,她们的志向应当远大,不可拘泥于宫墙之中的鸡毛蒜皮。
于当晚,妫翼便付之行动,任命临晚为点墨城城令,即刻启程前去点墨城。而桃息年岁尚幼,被妫翼送去了太学阁受教。
才过去一日一夜,被逐出宫去的阿金,又回到了国君身边,重新上位为内侍监。
妘缨被她气的头疼,拿着白虹剑又要斩杀阿金。
阿金吓得跪在妫翼的身后一动不敢动,哭求着妘缨能饶他一命,并表示从此对国君必当尽心尽力,至死不渝。
“你若心中不安,便留下来陪我,何必与一个无辜的内侍监置气?”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妘缨。
妘缨被她戳到了痛处,收了白虹剑,跪坐于榻上,不再言语。
妫翼转身示意阿金起身,并在他耳边吩咐去煮些暗香裛露奉来。
阿金如释负重地点了点头,一脸戒备地小心翼翼退出了大殿。
妫翼行至妘缨身前道“你不必担忧我,若急着回临酉,大可放心离去。”
“你方才不还说,要我留下来陪着你?”妘缨眉头紧蹙,模样有些委屈。
“但你是宋国的国君,我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将你永远留下。”她抬起手,试图拂去妘缨眉宇间的褶皱。
“其实,你可以自私一些的。”妘缨自怀中摸出一张河运图,摊开于几案上。
那是径流宋国都城临酉的几道河路图,唯有顺着应龙江而下,直抵圣安的河道用朱砂描画,以及在入陈国后,河道夹岸的十余城被圈了出来。
妫翼一扫而过,便知妘缨所要说的是何事。
在她重振旗鼓,安稳陈国初时,诸多反叛宗亲,皆会抢夺妫水,欲以她划江而治。由此,她于妫水设十余关隘城,切断反叛军的前后路,使其孤军奋战而死。
平定叛乱之后,这些关隘城便成了往来圣安的水上关卡,除却扬起代表着国君出行的金色羊首船帆,其余船只一律要停靠关隘城接受检查。
妘缨所要处理的奏疏,就这样被层层关隘城检查,耽误在路上了。
春夏两季乃是应龙江的丰水期,顺势而下,日夜不停的行船,抵达圣安也不过三日。
可要经过着十余关隘城,所用时间没有十日也要近半月之久。
妘缨就是这样过来的,如若不是因为这关隘,她大抵可以陪着妫翼一同收复定陶城。
“你若要那金羊首的帆,直言与我要便可,何必这般拐弯抹角。”她虽不言明,可心中却想要妘缨留下的,若是动用金羊首的帆这样简单,她求之不得。
“可我,也想带你回临酉去。”妘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应龙江遇春夏丰水期,水流湍急,船只自然省时省力,可若遇秋冬之际,路程会慢许多。
所以,妘缨想了一个中和的办法。
秋冬季河道的风向朝西北,圣安出发的船只,但凡借着风帆便可北上临酉,可同春夏的水丰时一般速度。
妫翼盯盯地望了她半响,想要一口回绝,见她目光灼烫,怎地都不忍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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