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公全当她是在为自己的迟来而道歉,这便抬起手,如少时般摸着她的头顶,道“无碍,你既能主动来寻我,我已是欣然悦之,晚一些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你来了。”
福祥公主因此心中更甚内疚。
“先不说别的,帮我个忙吧。”宋国公忽而诡谲地笑了起来。
临酉的大雨,一直到辰时一刻才停了下来。
自梁国公掌控宋国内政后,将宋国原本每隔三日士卿一众入宫议事,改为每隔十五日入宫。而这一天,刚好是在月尾。
眼看二月冰雪消融,又逢清晨落雨,万物更新,倒是吉兆。
姚滉携众卿自永安门进入临酉宫时,仰头便看到浟湙池的流瀑变成如血一般的颜色,随之而往下坠落的,还有数不清的人影。
他被吓得不轻,不顾身份礼数地往内宫奔去。
才方抵达外朝的羡心宫时,却见宋国公正站在羡心宫外的丹台上,用帕子清理着手上的血迹。
丹台的石阶上躺着的,尽是死去多时的梁国兵卫。
众士卿跟随姚滉的身后赶到时,眼见丹台上血肉横飞的战场,有几人吓的腿软,瘫在了地上。
姚滉虽不知昨夜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见宋国公安然无恙,便神色从容,踩着梁军的尸身,行至宋国公面前,跪道“臣,恭迎国君归来。”
得益于先前宋国公的退让,宋国内政根基并无损坏,一切照旧如常,除却携夜家军退守天幕雪山的军祭酒简蓉,以及被商温杀了的鬼羌首领阿泰勒弥秣贺。
在宋国公下达诏命,令简蓉与夜家军东归临酉。
而后,不曾停歇地再度稳定了群龙无首的鬼羌九部,趁此之余,福祥公主将惨死在二人手上的三万梁军尸身,处理的干干净净。
除了那些随天水冲入净川里的尸身,径流净渠,葬于沧江之中,余下的便都叫宫奴送去千秋宫,一把火焚了干净。
自内宫到外朝的血迹,大约半月后,才逐渐被宫奴们彻底擦除了干净。
而梁国仅剩下了一个商温,被宋国公暂且关在了碧空阁,每日于他身上割下二两肉来,专门喂天权苑里看守马匹和牛羊的黑狗。
因千秋宫被焚毁,只剩下碧空阁那一座孤零零的塔楼,索性宋国公将原先被烧了的大殿夷为平地,将福祥公主焚烧的那些尸身当做了养料,在这千秋宫苑之中栽满花树。
上巳节来时,宋国公推掉所有政事,欲携福祥公主同去与鬼羌互市的碎叶城,可还未回到天阙台时,榧息便带着一封别离信,来到宋国公面前。
这封别离信是福祥公主留下的,现下,她已然在赶回陈国圣安的路上。
宋国公冥思苦想,不知这些时日究竟哪里得罪了她,竟叫她不告而别。
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桃息,将信揣入怀中。
“你师父她临行前,可有交代你什么话?”宋国公问道。
榧息长叹一口气,道“她说,若是国君恨她就好了。”
宋国公一怔,倒有些不明其意了,她转身寻了处小榭坐下,打开了福祥公主的信。
信中没有千言万语,只有一张帛纸,上面画着的是姬雪的小像。笔墨游走细腻,尤甚双眸,似是用掺了金箔的朱砂勾勒。纸上熟悉的画风可令她确定,这张小像是出自福祥公主之手。
画像右下,写着一排不起眼的小字我意使他与君绝,不许结发共白头。
宋国公心中泛起一阵苦闷,她将帛纸细细折好后,放回怀中珍藏。
“孤之前时时与她呆在一起,即便是在朝议时,她也在坐在孤身边打瞌睡,这画,是她何时动笔的?”宋国公问道榧息。
“君上重获新生那会儿,每每在夜时三更左右,皆会在陷入梦魇,哭喊着雪公子的名字不醒,师父总是会在那个时候跑出卧房,来寻在殿前守夜的我,她有时会向我要酒喝,有时会向我要帛纸与颜料,我想她是在那时趁着君上睡着时,画下的。”榧息如实回答。
宋国公摸着鼻尖,不明所以地回道“孤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是师父焚了安神香,君上安眠后,就不记得梦魇之事了,渐渐的便是梦魇也没有了。”榧息道
宋国公点了点头“这倒是像她能做出的事儿。”
“还有···”榧息犹豫道。
宋国公转身看她,问“还有什么?”
榧息言语带着委屈“还有,君上将鸑鷟放了。”
宋国公冷哼一声“孤将那小丫头放了,又惹她生哪门子气了?”
在宋国公看来,既是福祥公主将鸑鷟交于她来处置,那是生是死,是谅解还是报复,皆是宋国公自己的选择。
况且宋国公现下放走那蛊女,亦不过是她招安的计谋,那蛊女总归会回到她身边,为她所用,她没必要为了自身仇恨,而放走一个可用之才。
“我尚且能猜到君上是看重了那蛊女的用处,可师父被愧疚蒙蔽了心肠,就只能认定君上是因师父还心属昭明太子而选择宽恕他的部下,才放她离开临酉,回到安阳去。”若是榧息不牵扯到鸑鷟身上,宋国公当就信了福祥公主的离去,是因愧意浓烈。
可鸑鷟这多此一举,强行圆谎,倒不得不使宋国公多思。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垂头想着什么,而后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她少时,可没这般细腻敏感,便是孤将她攒的钱都骗走了,她也不与孤计较。”宋国公道。
“想来,她此次离开,是有一部分缘由因此。”宋国公起身动了动筋骨又道“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想要为信北君报仇去吧。”
榧息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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