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儿颇为意外,她盯着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你那么想要逃出去,为何不跟着她们一同离开?”碧儿轻声问道。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若是我离开了,芈炎和你,如何同芈苏交代,叛国之罪的重量,你和芈炎都承受不起。”
“所以,你方才故意使计,令炎炎憎恶你?”碧儿哽咽着。
她再怎么心机深沉,也是妫薇的孩子,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拼了命地想要在这世上活下去,并没有错,是我和妫薇没有能力保护她。我虽然不能让她余生安稳,但也不能看着她断送未来。
“我明日会胁迫她与我一同出城,使芈苏亲眼看到她是被我以性命来威胁的,即使骨碌逃脱,楚王也不会牵连、怪罪于她。”这是我现在能做的,守护好她现在所得到一切。
“可你为何,不让她知道呢,以她的秉性,就算是知道了,也会配合你进行下去的。”碧儿深知芈炎的脾性,她希望我为芈炎所做的一切,芈炎能记着。
可我却觉着没有这样的必要了。
“无碍,我本就没能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她不必记着我的好,埋怨或是痛恨,就随她吧。”
她的降生也不过是个意外,可怜还是可恨,不过都是命。
翌日一早,骨碌渐渐转醒,她睁眼见到的第一人便是我,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我好奇她梦到了什么,便开口问。
她如年少一般,俏皮地点着我的鼻尖道“梦到你回去重华寺,继承净慧师父的衣钵,变成了忘却凡尘的老巫。”
我接连否决,头摆如拨浪鼓道“不,不,不,我还是眷恋凡尘俗世,更何况我还要同你把酒言欢,根本没达到净慧师父的慧根,就着样接了她的衣钵,赶明儿落黄泉时见了她,她又该逼我念经了。”
“我瞧你挺喜欢念经的,昨夜在我耳旁念叨了一夜呢?”她说这话时,我喂她喝药的手一哆嗦,险些将汤匙里的药洒出去。
“我昨夜可是在你身旁守了一夜呢,你这就嫌我唠叨了?”我故作镇静,继续向她嘴里送着汤药。
她勾着嘴角温婉地笑着,一勺接一勺地饮下一整碗。
我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才要扶她躺下休息。
“所以,昨夜芈炎没喂给你的药,你送给我喝了?”她仰起头,贴着我的耳边细声道。
敢情昨天晚上的谈话,她都听到了?
我侧过头,与她近在咫尺,气息相交“对不起,我不想让你落在他们的手里,也不想让你失去刚刚得回的国君之位。”
“我没有怪你,绥绥,我怎么会怪你呢?”她摸着我的额头,容颜依旧清澈。
“起码,他救走了你,会带你回安阳去,只要不是在楚国朝不保夕的,我便能安心地离去。”她说话声势渐弱,似是安神的汤药起了作用。
“你且先回临酉,我同你发誓,我一定会去临酉见你,毕竟你还欠我好多好多的蘡薁酒。”我环抱着她瘦弱的身子,喉咙哽咽。
“我把白虹剑借给你,希望我不在你身旁时,它能替代我保护你。”她的下巴抵在我的肩头,轻轻呢喃着。
“还有,借你的剑,你可一定记着亲自来还给我。”
她趴在我肩膀上睡着了,虽然嘴角含笑,可脸上却挂满了泪痕。
我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喊门外的夜海桐进门时,喉咙哽塞着破了音。
“你携三万禁军带着骨碌跟着碧儿走,出城后尽量不要停下,到了宋国境内也不要停下,尤甚要小心梁国国君商温,他从昭明太子那里得来了一种名叫傀儡蛊的蛊虫,怕是会借此机会控制骨碌,抵达宋国后,你最好派人伪装成护送国君的队伍,兵分几路地去扰乱商温的视线,即便是到了临酉,也千万不要让骨碌单独与他见面。”我再三嘱咐夜海桐,路上定要千万小心,尤其要小心梁国,如若是半路不幸遇到,也千万不要让商温靠近骨碌,送来了什么贵重之物,也不要接近骨碌半分。
夜海桐重重地点了点头,与我发誓,一定会以命护骨碌周全。
出城准备前夕,灵均忽然跑来马厩寻我,他自木栏中钻出了头,道“昨夜你和碧儿姑姑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伸出手指,点击他额头“骂别人的时候讲礼义廉耻,约束自己的时候便都忘到脑后了?”
他缩回了头,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的通红。
他和骨碌一样,无论受到何种程度的撞击,白皙的皮肤上都会泛起桃花一般的绯色。
“我还想着要告诉炎炎你的真实目的,可你这般对我,我决定闭嘴了。”他赌气道。
“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你的安分守己了。”我牵着一匹模样与初一十分相像的黑骝走出马厩。
芈炎那么聪慧,怎会不知我是在保她?对她来说,我不过是一个沉重的包袱,掏出她所需要的东西后,便说扔就扔罢了,若再背着前行,对她来说便是负担。
我令余下的士兵登上翠眉城墙,且与他们许诺,但凡我还守在城门前,就会护着他们周全,若是我倒下了,便不必死守城门,各自散落,逃命去吧。
束缚了芈炎的手脚,将她放置于身前,走出城门时,周楚的两路联军已然布阵排开了。
城门再度紧闭,我环抱芈炎御马悠闲地走上前。
芈苏御马亲自前来阵前喊话,诸如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丧家之犬的话基本说了个遍,尤甚是他见我卑鄙地钳制着芈炎的时候。
“看来,他对你倒是真心实意。”我垂着头,细声地在芈炎耳畔道。
芈炎浑身战栗,小心翼翼地啜泣着。
芈苏见芈炎受了委屈,立即传令吩咐一队骑兵向我而来。
我抬起手擦干芈炎的泪滴,问道“可否会御马?”
芈炎仰起头,明亮的双眸微动,她点了点头。
“在我前去迎战时,你御马往阵前去,芈苏必会亲自来接你。”我将缰绳放在她手中。
“往后你自己珍重,若你还听我一句劝,便莫要离芈苏太近,他瞧你的眼神并不是亲人之间的真挚。”说罢,我手执白虹剑,踏风而起,向奔来的骑兵而去。
我已经忘了,是何时开始变得麻木冷血,于好恶夺生之间游走。大概起先是因为想要活下去,亦或是对待命运不公的抗争。
可对于夺生这件事上,我心中的还是有所畏惧,所以尽量一招毙命,减少他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