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作甚,还不快下来洗一洗你身上的油腻味儿。”骨碌撩起一滩热泉,溅在我脸上。
我抬起手抹了一把脸,脱了个干净,浸入汤泉之中。
仿佛又回到了终首山顶那处温泉一般放松,我靠着平滑的石头舒服地伸展着四肢和腰身。
许是蘡薁酒的后劲儿涌了上来,忽觉我眼前的事物开始左右摇晃起来。
“手上的伤口还疼么?”骨碌于我身旁问道。
我抬起手,看了看手背上的那道伤口,早已凝成了一道血痕。
“皮外伤,养两天便好了。”好在我那时躲得快,只割伤了皮。
“这道伤疤是怎么来的,怎会这般狰狞。”骨碌左边心窝的位置问道。
我低头瞧了一眼,胸口上已然长好了的疤痕,笑道“潼安大战之时,楚王刺的,当时我以为我死定了,可没想到,我的心却长在了右边,养了些时日,便能照常蹦跶了。”
骨碌温暖的指尖触碰着我心窝上的那道疤,酥酥,痒痒,好似能让我暂时忘记那穿胸一剑的疼痛。
“绥绥,跟我回临酉好不好,以后我会护着你,绝不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眯着微醺的眼,隔着雾气看到她亮闪闪的眸子,好似晨光照射下的微露。
“好。”
我也想去宋国看一看馆陶城的茶卡湖,想去疏勒山里去摘蘡薁做酒,想去天幕雪山的山麓之地选一匹上好的银鬃沙。
被骨碌带回到原来的那处小屋时,蘡薁酒的后劲儿已经过了。
我躺在床榻上,望着鸦青色的帐幔,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躺在我身旁的骨碌呼吸均匀,浑身上下散着黄果的甜香。
我不忍打扰她的酣眠,便睁着眼睛盯着帐幔,一直到鸡鸣时,闻声门口有细小的敲门声。
本是酣睡着的骨碌惊坐而起,细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了小雨的声音“雪公子来了,想要见您。”
在骨碌回身看我时,我已然闭上了眼睛装作假寐。
她悄悄起身,为我添被后,拿起桁上衣,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门。
我随后睁开了眼,悄无声息地跟在骨碌身后,径直行至昨夜浸泡汤泉过路的假山石洞处。
这才破晓,天还未见亮,假山四处散落着诸多矮小的怪状奇石,我蹲在这些石头后面,屏息凝神,听到骨碌与一个男人的谈话声。
“楚王已经知晓你身处于东楚都城了,他命白素抓住了淳于葭,便是要将她引出来活捉,带回楚宫去,若你还要为她涉险,也不过是自投罗网。”听到这熟悉地声音,再结合着小雨方才说的“雪公子”,我大概是猜到与骨碌说话的人应当就是姬雪。
“趁着天还没亮,你现在便与我离开。”他并非是在征求骨碌的意见,而是付出了实际行动。
山洞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声,随着姬雪的一声闷哼,又安静了下来。
“此次前来东楚,我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被芈昭老儿擒住或是囚禁,我都不怕,我只要她能活着离开东楚。”骨碌还是最初的她,一点也没变,既坚韧又执着。
“如今宋国内政尚未稳定,只是为了救这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便要赔上你所有受过的苦难,值得吗?”姬雪长叹道。
诸侯国君之间,未有邀约,不得踏入彼此诸侯国境半步。
这是大周开国以来的诏令。
如若此时骨碌被楚王抓了现行,怕是会告去周王面前。若是周王偏袒楚王,再借由宋国内政混乱,政局动荡,骨碌这女君之位,怕是会不保。
“绥绥于我,从来都不是无关紧要之人。”我听到骨碌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世上,若是我放弃了她,便再也没有人能救她,等你的执公子来吗,怕是等到她红颜枯骨,你的执公子也不会为她放弃他的大周。”
虽说我一直在逃避着小白舍弃我的事实,可经骨碌的嘴里说出来后,我心中还是翻江倒海地疼了起来。
“那也是她的命,不是你的命,她的命,应由她自己去面对。”姬雪可比我初见他时胆量过人,居然还敢跟骨碌顶嘴。
“她的命?”骨碌戏谑地笑道“你这世间的妖邪之物,与我谈命?”
“可瞧清楚了你自己的命,寻怨鬼,食魂魄,便是你的命,为何不去顾及自己的命,偏生喜欢来管我的左右?”
姬雪被骨碌的话怼得灭了气焰,好长时间都没再开口说话。
“你明知我心悦你,却说这样的话来伤我。”姬雪的声音十分委屈,仿若是哭了一般。
“你明知绥绥于我来说有多重要,却说她是无关紧要之人。”骨碌向来是个爱讲道理的人,一般她讲不过的人,基本都惨死在她的剑下了。
所以,遇事我一般不跟她讲道理,只要撒娇服软,随她就好了。
“我不想你再出任何事,上次被困于天幕雪山,我耗尽了元神才救了你一命,你知道吗,便是现在想起,我还心有余悸,夜里梦回总能见到,天幕雪山的白雪,被你身下的血迹染得红透了的那一幕。”姬雪处在崩溃的边缘,可惜了他是个妖邪,却比世人更懂得情真意切。
起码,他对骨碌的爱,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需要你来救,靠着出世的白虹剑,我也能活下去。”骨碌的语气软了下去,可话还是带着刺。
“阿缨,我是这世间的妖邪之物,我在这世上一无所有,唯有你是我唯一的感情羁绊,我能给予你的东西,也不过是这身体里的百年元神,不管你作何选择,如何看待我,我还是同以前一样,即便是形神俱灭,也要拼死护着你,不罔到头来心悦你这一场。”看来,情话这个东西,大抵是动了心,才能说得动听。
“我说,我不需要你来救,不要再来东楚,回临酉等我。”我听到利刃出鞘的声音。
我心里一晃,心想莫不是这两人要打起来不成,于是连忙起身准备去拉架。
可站立之时,腹中空荡,忽地就响起了饥肠辘辘之声。
这声音传入了空荡荡的山洞之中,以及骨碌和姬雪二人的耳朵里。
我正想撒腿就跑,抬头却见骨碌已经从山洞内走了出来,并且准确无误地站在我所躲藏的石头前。
我尴尬地捂着肚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饿了?”她问。
我点了点头。
“走,小雨做了面鱼鱼,我们一起去吃。”她朝我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