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这段时间的布局,似是耗尽了他全部的心血,他自此以后行进的每一步路,都是站在刀刃之上。稍作一个不小心,便是要全盘皆输,粉身碎骨。
他犹如是苍茫云海上的一只孤舟,飘摇不定且孤立无援。
圣安城门前,少公子望着一身水青色华服的福祥公主向他奔来时,他这颗已然死掉了的心,才又开始新生,并跳动了起来。
其实这世上的纷乱复杂始终是此长彼消罢了,待百年之后,不过都是尘土。可福祥公主是他这片尘土里,唯一闪耀的宝石。
他穷尽一生所得到的,到头来,都不如她的一个温暖怀抱。
可少公子能早些明白,就好了。
面对陈国的内忧外患,少公子显然不能再开口借兵,他最开始所想也是,先同福祥公主共度难关,待她登顶女君之位,再借兵而出。
直至陈候将死之前,同他密谈了一番,少公子才清楚,陈国内部矛盾,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若福祥公主继位,没有三载五载,根本不可能肃清陈国内的各方势力。
“想昭明君前来,可是求与陈国同盟?”待福祥公主离开后,少公子欲意起身与陈候作别,但陈候却叫住了他。
他不但开门见山地点明了少公子的来历,还深知他的到来并不只因思念福祥公主。
少公子未语,安然地等着陈候的后话。
“昭明君莫要嫌孤快言快语,留给孤的时辰不多了,有些事情自然要交代清楚才是。”陈候微微地立直身子。
他的身子早已一日不如一日,这些时日为着福祥公主苦撑,油灯终是快要熬干了。
“青颜王后再度承孕,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你趁着这个节骨眼上出走,一是为了结盟,二是为了寻求外援军队的支撑。”陈候倚着凭几,因说了太多的话,面色显得有些疲惫。
“陈国对于你来说,不管是从距离上,亦或是控制程度来看,都是你最好的选择,只不过昭明君来的时机不对,陈国已是自顾不暇,又如何能帮得了昭明君出兵?”
少公子盯着陈候,在他印象中,若是能被个女人窃了内政的国君,应当头脑极为昏庸愚钝,倒未曾想,即使在陈候病重之时,还能做到心中有数,着实不易。
“陈候推断并无偏差,我倒是有些好奇,陈候既能料事如神,为何现下的陈国仍旧是内忧外患并存?”少公子道。
陈候淡淡地笑了笑,似是在等着少公子说这样的话。
“是啊,料事如神的孤坐镇陈国,尚且满目疮痍,如若是坐而论道的绥绥,昭明君当真放心的下,她自己来面对这一切吗?”陈候佝偻着身子,自塌下的夹层里掏出一幅卷轴。
“自她幼时,孤便亏欠她良多,如若是个完好无损的交给她,孤自能走的安心,可现在的陈国内忧外患共存,她凭一己之力,怕是根本无法扭转乾坤。”陈候将卷轴递给了少公子。
少公子稍作迟疑了片刻,随后伸手接下。
“若孤愿意以举国之力,助昭明君登顶,昭明君可否与孤承诺,登顶九州之后,迎绥绥为九州王后,与她共荣共进,不舍不弃。”
陈候交给少公子那幅卷轴,是诸侯的归还书。
归还书上所写寓意乃是,陈国助昭明君荣登九州共主之位,并迎娶福祥公主为王后,陈国愿归还全境封地,自此世代以郡县称之,妫氏一族不再为诸侯,只称郡守,实为大周之臣。
少公子面容虽表现的颇为诧异,但内心却在疯狂窃喜。这世上最难得的便是两全,可偏偏却有人将这样的好事送来他面前。
陈候永远是陈候,虽能料事如神,却不懂人心,所以陈国才会沦落至此。
“星谷关的兵符是你最后的希望,如今绥绥和百里肆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兵符送去星谷关,可九州之上,盯着这块兵符的并不仅仅只有楚国,你若得到了兵符,不必估计陈国安危,大可带着手中这卷诏书和兵符前往星谷关借兵。”陈候见少公子犹豫不决,继而开口劝阻。
少公子装模作样地推脱,可双手却紧紧握住那卷诏书,道“为何不选择相信绥绥一回呢,或许她会守得住陈候的江山。”
“而非孤不信她,孤不信的是陈国这些贵族公卿,对他们来说,谁是国君不重要,自己的利益才是最为重要的,孤作为一个父亲,唯一能做的,便是让她远离是非,不必为了这些人而毁掉她的余生。”陈候倾身向前,紧紧握住少公子的手臂。
他的眼中早已没了国君的威严,而是一个父亲诚恳的求助。
“我答应。”少公子将卷轴收入到袖袋。
“孤要你立誓,如若背叛绥绥,玉氏江山不得善终。”陈候死死地抠着少公子的手,面色死灰。
少公子被陈候这突如其来的认真吓住了,他思量半响后,欲要举手盟誓时,发现陈候早已瘫在凭几上,仙去了。
往后的时日,少公子曾几度想要将陈候的遗愿告知福祥公主,但陈候的薨逝对于她来说,打击颇多,见她日渐沉沦,少公子便不忍心开口。尤甚在百里肆赶回圣安后,对少公子身在圣安颇为不满,百里肆不再信任他的态度,更使少公子决心将诏书的秘密深埋于心。
他想不如先帮福祥公主解决现下的燃眉之急,待陈国稍微安稳之后,再与她说起星谷关借兵之事。
也许是天命如此,也许是时机不巧,少公子在此时收到八卦门的密信,密信内容乃是,于逐除之日,周王将在宣德宫设宴,并宣告九州,继位九州共主的储君人选。
他估摸着青颜王后腹中的百子蛊,大约快到瓜熟落地之时了。看来莘思年的前车之鉴并未给周王足够的警示,这腹中幼子尚未落地,他便迫不及待地宣布继位储君的人选了。
在收到密信后没过多久,霍殇派人前来告知少公子,周王暗中调动宛城的军队前往安阳,在逐除宴会时守卫王宫。
周王早就起了疑心,无论是对少公子,还是对长公主。
但周王并不知,现在最想要他命的,并不是少公子,而是玉少染。
如今的燕国大军屯在蔡国尔雅,穿过楚国,再通宛城便可涌入安阳城,权利角逐,不过是一触即发的事,真正留给少公子的时间,并不多了。
同百里肆前往星谷关护送兵符的路上,少公子几度犹豫不决,对于他来说,这次的机会,乃是夺权的天时,绝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可对于福祥公主来说,亦是她的死生关头。
他几次想要拿出陈候的诏书交给百里肆,但却都忍住了。
一直到某夜于客栈休息时,带着面具的澹台不言再度出现在少公子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