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候到底是放弃了绥绥。”少公子垂下眼睑,遮住他眼里的惋惜。他盯着茶白色的香汤出神,仿佛水面上倒映着的正是他心里人。
信北君缓缓地张开眼睛道“国君并没有放弃她,只不过惧怕她的身世,让世人诟病,所以才费尽心思地寻着与福祥公主同姓却不同氏的远亲作为国位候选人,待这人登上了陈候之位,必定是要迎娶福祥公主为君夫人。”
“莫非现在已经选到了?”少公子忽对陈候心存芥蒂。
“潼水的妫家与定陶的妫家,皆有两子与福祥公主年岁相仿,不过这潼水的妫家本有两子,却不知为何大公子意外去世了,小公子听说是有名的混世魔王,而定陶的妫家的那位公子却从小就是个病秧子,陈候拿不定主意,所以还在继续观望其他宗亲家的孩子。”信北君想是热了,起身靠在浴桶边缘上,拿着绢帛擦拭着后背。
“你们宁可把绥绥交给一个未知的人,都不愿意相信她可以胜任国君之位,我不懂陈候为何一定要这样做,但是百里肆别告诉我,你也不知这其中的利弊。”少公子站起身,扯下木栏上的棉布擦拭着身子。
“我与你说过,若是在同宗里面选的人,未免不是和**子沆瀣一气,届时绥绥能回得来,面临的也是龙潭虎穴,更何况是在陈候百年之后;可若是你扶持绥绥登顶,将她从泥潭之中拉出,凭着她的心性,她不会辜负你,也不会辜负陈国,陈候的百年基业也有人守护,这比在宗亲里面选贤不是好得多?”少公子抬腿走出了浴桶,又将事先准备好的浴衣穿在身上,他将长发束起,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额间的水汽形成了水滴,顺着他欺霜胜雪侧脸滑下,他锁着眉头拿起石台上的烛灯就要走。
“可是她最大的弱点,便是放不下你,我惧怕她的内心深处装着的都是男女私情,而非世间大义。”信北君叫住少公子,终于说出他内心的顾忌。
少公子转过头,朝着信北君不屑一笑道“你一点都不了解绥绥,若是她当真心里全装了我,她就不会被陈候丢弃在终首山这么多年,还能平静地嫁到蔡国去了。”
“你们可有想过,若是没有了我,绥绥在蔡国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若是绥绥死在了蔡国,他陈候,还有你百里肆,可会后悔?”
少公子睡下的时候,已是三更夜,然而他这一夜也睡的极不安稳,梦里梦外都在惦念着绥绥,睡了又醒,醒来又睡,直至第二天午时,少公子才起身,抬手摸了摸有些发热的额头,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是湿邪入体,染了风寒。
索性是趁着宋尔莞在百里上卿府养伤,少公子也便跟着宋尔莞休息了几日,吃了几副药之后,才有好转。
也是趁着这两日,信北君张罗着圣安城里珍宝阁的绣娘来百里上卿府,给少公子和没衣裳穿的鸑鷟量制了两身衣裳。
少公子再见到鸑鷟时,她身穿雪青色的窄袖短衣,水色高腰襦裙,青丝全部束在脑后,她有些不自然地看着少公子,细声地说道“记得公子说过,鸑鷟是紫凤,可紫色皆为贵色,我这样的人自然是没有资格穿,珍宝阁的姑姑们说,雪青色为紫色前身,大都是无法继续上色的布料,无人问津,也便宜的很,所以才裁了这身小衣,公子可觉着过眼?”
少公子看着她欣喜的模样点了点头,到底是女孩子,一件新衣服便能开心半天。
“以前在绣衣阁的时候,姑姑总给我穿一些暗色且又是其他的绣衣使不要的旧衣,这身衣服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穿的新衣服,而且还是第一穿暗色以外的颜色。”小姑娘兴奋地在原地转着圈儿。
“若是姑姑能看到就好了。”她转着转着便抹起了眼角。
少公子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做以安慰,“若你喜欢,待回安阳后,便让宫里的莘姑姑多给你裁两套雪青色的衣裳穿,姑姑的缝衣手艺那才是一等一的好。”
“奴不敢劳烦宫中的姑姑。”鸑鷟的小心翼翼,让公子心有怜惜。
他摸着鸑鷟的头,如兄长一般慈爱地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以后你是跟在我身边的,身份自然不再是低微的蛊女,而是昭明君的侍女或者护卫,你身穿的四季服侍,也理应当由宫中的莘姑姑负责。”
鸑鷟学着昨日信北君的姿势又朝着少公子拜了拜,一双鹿儿一般的双眼望着少公子“奴今后定誓死保护公子。”
两人才说着话,便见到恢复如常的宋尔莞走了过来,她今日仍旧一身戎装飒爽,背负盘龙棍,脚下生风。
少公子担忧她肚子里的孩子,因而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可她却满不在乎地问着少公子,得到了天婴后要去哪里,是否还需要她的帮助,她可以跟着少公子一同前往。
看来,少公子早前猜测的没有错,宋尔莞决定与他一同离开周地,并不完全是因为成蹊受伤,而是她想隐瞒自己的孕事。
“你怀了成蹊的孩子,我自是要送你回安阳,我不知你与成蹊有何误会,但稚子无辜,你总不能让这孩子出生之后有父却不能认吧?”少公子打断了宋尔莞的喋喋不休。
宋尔莞抱着肩膀,垂下了眸子道“我,还没有想好,是否要生下这个孩子。”
少公子背脊一凉,横着眼睛怒道“你若不要这个孩子,我便立即鸿雁寄信给宋丞相,告诉他,你与澹台成蹊的荒唐事。”
宋尔莞惨淡一笑“殿下的心到底是向着自己徒弟。”
少公子觉着莫名其妙,眉心一紧道“我若是向着他,便给你一剂红花,他从此自由了,也不用为他做过的事情而负责了。”
宋尔莞不知少公子的城府极深,也自然不会想到宋家,澹台家,还有少公子,会因为她与澹台成蹊的结合而有更深的利益勾连。
所以宋尔莞不知道用什么话去反驳少公子,她静静地站在那,眼里略有不安。
少公子见她不说话,且眼神不安,便知她心软了,他换了婉转的语气,好言相劝“阿莞,我看的出,你是喜欢的成蹊的,可我不明白,你既然喜欢他,为何却不承认,你是在折磨成蹊,还是在折磨你自己,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宋尔莞仰着头,长舒一口道“他让我有了软肋。”
“殿下,你知道吗,燕国澹台府上的时候,我其实很早就可以带着龙渊剑离开的,可是不知道为何,那时我却舍不得他了,想着能多留在他身边,便多留一日吧,所以最后被小喜撞见了,这才被迫挑明了身份。”
“有了他,便有了顾虑,我变得拖泥带水,瞻前顾后,仅仅一把龙渊剑而已,却让我有了私心。”
“殿下可否知道,忠君之人有了私心,是多可怕的一件事吗?”
少公子认为宋尔莞似乎把忠君之事看的太过严重了,这世上谁还没有点私心呢?无非就是大和小,满足与否罢了,更何况就算是周王他自己也会留有私心吧,否则少公子怎会这样容易就爬到了昭明君的位置。
他才要开口让宋尔莞宽心,却听她又开口道“若是有一天,因我或是我腹中的孩子,澹台成蹊对殿下有了私心,殿下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