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小永,天都快黑了,是不能到水边玩儿的。”一位婶娘在一边絮叨着,“水里阴气重,天黑了小孩子就不要一个人到水边玩……”
小永抽抽噎噎地说:“我看见有个比我小的弟弟在水里玩,我就……呜呜呜……那个弟弟一转过来,他居然没有脸!呜呜呜,我吓一大跳,就掉水里头上不来了……”
“没脸的弟弟?”我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冷,周围的几个大人也都面面相觑,一时反而住了口不知该说什么。恰好这时小永的爹赶到了,他连连谢了大伙儿,就把小永抱起往家走。有个婶娘还提醒他,最好带小永去找生药铺的谭大夫看看,开个压惊的方子吃吃,再要不找个卦姑、师婆看看。小永的爹一边答应着一边走远了,我见其他大人都散了,又不好跟着小永他爹走,更不敢继续留在这里,便习惯性地就朝欢香馆跑去了。
欢香馆里客人不多,桃三娘在柜台打着算盘算账,一眼就看出我的神情有异,便问道:“月儿,又怎么了?”
我便把小永方才溺水的事跟桃三娘讲了一遍,桃三娘点头:“难怪刚才听见外面闹哄哄的。”
“小永是看见鬼了吗?”我问,说到这个字眼,我就心里不由地一阵发毛,“为什么是个没有脸的小孩子模样?”
“那河里……”桃三娘继续打着算盘,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东西没有?那些人家里吃打胎药把孩子打下来的,因为胎儿和胞衣都还小,不至于像那些已经下地的孩子那样,死了也得拿到野地去埋。但就在自己家院子埋了,又不舒服,所以啊,都扔到河里啦……没长成的孩子,哪有脸?”
“啊?”我听傻了。
“老板娘!来两碗阳春面!”有两个客人进来,一边坐下一边嚷。
“哎!”桃三娘连忙过去招呼。
我犹在发怔,难道说,小永他二娘的孩子也是扔进河里去了?我只听说过打胎打下死孩子,但没有见过,只知道很小很小……小秦淮里偶尔能看见漂过淹死的鸡,但绝没见漂过死孩子……我又打了个寒战。
刚才叫阳春面的两个客人是两个脚夫模样的男人,说话声音都很大,桃三娘到后院去给他们张罗吃的。他们喝着茶,就说起来:“你听说没有,羊巷后面那片荒地里闹妖怪?”
另一人说:“听说了,那后面原来不是有一幢祠堂么,上百年的房子早就破败了,现在也没人去收拾,地契更是找不到了。不过上月就有人晚上经过那儿,莫名其妙被打昏了,第二天家人找到他,弄醒来看,身上什么也没丢,人也好好的,但就是一脸黑气,回家以后就病了,现在还躺着呢。”
“他们有人说是女蛇作祟。”挑起话头的人压低了一点声音,神秘兮兮地道。
“什么是女蛇?”另一人果然感兴趣。
“女人呀,心里面存着念头呗!就是那种……”这人说到这儿就笑起来,笑得很难听。两个男人凑到一起,说话声音更小了,我虽然听不见,但也觉得那人很恶心。
何大端着面出来,桃三娘走到身边拍拍我,笑着对我说:“来,帮我去剥点菱角肉,待会儿做汤要用。”
“好。”我便跟她到后院去,方才那二人说的话桃三娘估计也是听见了,所以她才把我支到后面来的,但她没有说什么,我也就不问了。
招寡妇病倒了,听说病得不轻,吃不下什么油腻荤腥东西。有时候想吃桃三娘做的点心了,便会叫江婆婆来欢香馆传话让她做好了送去。有一次我在后院帮桃三娘剥莲子,听她站在磨盘边和桃三娘闲话:“请过好几位大夫来看过病了,说是心肾不交,所以哕逆不止,什么伤中,乃至心虚赤浊,十二经络血气不畅……唉,我都忘了还说啥了,数了一大堆病兆,总之都是心病难治,就开了方子,吃了好多服药都不见起效,银子还花了不少!啧啧,我家小姐也担心得什么似的,整日陪在夫人身边伤心难过……”
桃三娘也欷歔道:“小姐今年才七八岁吧?希望夫人病体尽快痊愈啊,虽说人命天定,但夫人是个贞洁守礼的好人,也不能就扔下年幼的小姐啊。”
“可不是么!”江婆婆咂着嘴皮子摇着头道,“咳,我走了,先回去,下午你做好就送来吧。”
“行,您先回吧!”桃三娘一边爽快答应一边送了江婆婆出来。待她折返回来,我问:“三娘,招寡妇是得的什么病?很难治好吗?”